第2章(1 / 3)

第二章 邊區行

貴子藏在一棵大鬆樹後麵,一直看著二爺和梁玉中走遠。他越看越眼熟,總覺得在哪見過這個人。但一半時還真想不起來。

身後一個人拍了拍他的肩,是村上的趙可。

趙可在貴子身後小聲說:“過去的那倆個人是誰?”

“我二爺,另一個好像是他拉腳的夥計。”

趙可“嗯”了一聲,兩人又向鬆林深處走去。

蓮花山一共有四座山峰,前後交叉著四道溝壑。山峰用密匝匝的鬆林覆蓋著,溪水從山溝裏流出,時而跳下山崖,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響,時而又輕鬆在沙石上流過。鬆林有風吹動,“嗚嗚”的響聲像是要驅逐來客似的不免令人生出緊張之感。鬆鼠以森林的主人自居,從容地拖著長尾巴在樹上跳來跳去,一棵棵鬆籽在它們蠶食下“撲嗵”落地。啄木鳥也在老樹幹上勞作著,發出“嘣嘣嘣”的聲響。其它鳥類輕歌舒曼,或飛或跳,雀躍著啼啾,構成了悠美動聽的山林大合唱。這裏的鬆樹有合抱粗的,也有手腕細的,還有剛出土的、長成半人高的。夏季,樹下的草地綠毯如茵,上麵點綴著各色野花。現在將入冬季,花草已成枯葉凋零。隻有幾棵橡子樹葉子卻紅彤彤的,在鬆林墨綠的包圍中,越發顯出紅得耀眼。

貴子和趙可來到一塊較平坦的草地上,那裏早就坐著附近幾個村幹部。他們是專程到這裏來開會的。

“坐下,咱們還繼續開會。貴子,那邊沒事吧。”說話的是一個叫楊旭的。是貴子的遠房叔。他是黑石村的武委會主任。現在根據鬥爭需要,調到邊區情報站另有任務。此時是向貴子等人交接村上的工作的。

孫文敬坐在草地上劃拉著,一個叫劉江的黨員也在一邊坐著不語。見到貴子走近,楊旭說:“咱們還接著開會。貴子,這次你到一區開會,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是到石塘村找一個叫陳中的人。他是那一帶的開明紳士。區委指示讓他籌集一批款子以備費用,大概已經籌集得差不多了。到了他家就說是大伯父讓來的。這樣他就知道你是誰了。記住,是大伯父。”

貴子禁不住問:“大伯父是誰?”

孫文敬將木棍扔出去,嚴肅下來:“這個你先別問。以後你就知道了。”

貴子站起身問:“啥時走?”

楊旭看看天氣說:“明天吧,明天你一大早就走,天亮到區政府,開完會你就去找陳中。他家就住在一家蘭瓦紅牆的大宅院裏,很好找。這是你第一次出外獨自執行任務。要小心為要。我們幹抗日工作,即要學會有組織的打遊擊,也要有獨自作戰的本領。你還小,還得多摔打摔打。有這個膽量嗎?”

貴子拍拍胸脯說:“嗨,沒這個膽量還算是楊家的後代嗎?”

楊旭也站起,笑著搗了貴子一拳說:“那好,隻要你別給咱老楊家丟臉就是楊家的好後代。”

趙可、趙良等人也站起來打趣著:“別以為你們姓楊就是宋朝楊家將了。那我們還是趙匡胤的後代呢,這挨得上嗎?生拉硬扯。”

孫文敬也笑著說:“那依你們這種說法,我還得是孫悟空的後代了?那我就是神仙了。這蓮花寺就不叫蓮花寺了,叫花果山了。哎,你們快還快拜仙?”

幾個年青人在山林裏大笑了,那笑聲是那樣爽朗,壓下了小溪的歡笑、壓下了小鳥的鳴叫,也壓下了林濤的呼呼聲。這幾個年青人將自己的全部熱情彙入抗日戰爭的大潮中,心情格外激動。尤其是貴子,這個剛滿十八歲的獨生子並不知道未來對他意味著什麼,但他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對的,國難當頭,他不會退縮。宋朝楊家將的故事早就印在他的腦海裏了。他最崇拜的就是那個楊宗保了。

夜幕降了下來,湖泊嶺罩在一片黝黑的夜霧中。

楊玉和與梁玉中這時已經過了湖泊嶺。他們踏著羊腸小路邊走邊談。梁玉中仔細觀察著這位老人,常年累月的風吹日曬,將他的麵容繪成了紅缸臉,眉心處像用木刻刀刻了三道深紋,皺起來就擰成一個“川”字,嘴邊是一圈銀色的連鬢胡子,由於門牙的脫落,下巴兜起的胡子也顯得很是生動。那高聳的雙眉,更給這剛健的老人添了一股銳不可擋的威勢。從這位老人的言談舉止不難看出他有強烈的民族心和正義感。他走南闖北,閱曆豐富。雖然不是滿腹經綸,但也說得上有條有理。由於他們邊走邊談,不知不覺就穿過丫兒崖,到湖泊嶺了。

楊玉和在前麵,他趕的騾子走得快,不時拉下梁玉中。他隻得停下來等等。

月光從東山上悄悄的爬出來,照在“之”字形的小路上。使光禿禿的岩石上也反射出一層灰突突的光,枯枝爛葉和荒草給腳下鋪上了地毯,踏上去軟綿綿的。他們小心的在崎嶇的山路上走著,不時蹬翻一塊石子,山穀裏立刻響起一連串的回音。梁玉中不時警惕地停下腳來觀察一番,而楊玉和卻習以為常,從容地走著。

走到半山腰處,有一塊平台,平台邊有一棵樺樹,周邊是雜樹叢。由於這裏總有人歇腳,到處可見叢林被踐踏的痕跡。楊玉和把牲畜栓在樺樹上,抖出草料讓它們吃著。

梁玉中坐在平台上的大石頭上,借著月光,他向山下張望著。淡淡的月光照在深長的穀底,黑黝黝的,根本看不見山路還有多遠。楊玉和看出他的心思,說:“咱們走了一半了。湖泊嶺這邊是上十裏,下十裏。那邊地形高,滿打滿算也隻有七八裏。這樣吧,我走慣了山路,不經由的就走快了。夜路靜,也安全。咱們可以走慢點。不然回頭你的腿肚子該疼了。”說完他從褡褳裏拿出一個小酒壺來。這是那種土窯燒製的沙壺,高不過十公分,口小腰粗,便於攜帶。楊玉和常年翻山越嶺的在外奔波,少不了以酒壺做伴。小酒壺沒有蓋,楊玉和就用玉米軸,將軸芯捅開,中間通一根麻秸杆,這樣走著他能吸幾口。他常年累月的在外拉腳,身上最不可少的就是這個酒壺。他為人豪爽,多半也表現在酒上。寒冬臘月喝上一口暖暖身子這無可厚非,但楊玉和卻嗜酒成命,喝酒就像喝涼水一般。

“給,喝兩口暖暖身子,這東西祛寒。不然山頂風大,當心感冒嘍。這是高粱燒,有勁。”

梁玉中擺擺手說:“大伯,我喝不慣這個。您喝吧。”說完推給楊玉和。

楊玉和猛吸一陣,臉膛紅了起來,鼻尖上沁出了汗珠。然後抹了抹嘴邊。又拿出旱煙袋、長煙鍋,從草叢裏抓了一把火絨,放在火石上,“哢哢”地打了幾下,火花閃動著,待火絨冒起白煙。楊玉和把它按在煙鍋上,使勁抽起來。

梁玉中好奇地看著大伯這一連串動作,他是那樣從容,眼睛深邃機智,閃爍著熱情的火花。他的麵容又是那樣慈祥可敬,回答問題直視對方,足以讓人信任,博得好感。他的確是做地下交通員的合適人選,不由對他生出一種親近的感覺。他看看山下,說:“哎,剛才你說走了一半了?我怎麼看著這山下還有一大截子呢。”

楊玉和樂了:“這你就不懂了。從山上往下看是越看越遠,從山下往上看是越看越近。這塊平台就是一半的標記。我們叫這裏為‘歡喜台’,誰走到這裏都要歇一歇的。”

梁玉中點點頭,他想起一件事,問:“大伯,你拉腳送貨總與商賈交往,和哪些有錢人還比較熟悉?”

楊玉和沉思著說:“我隻和幾家小店鋪掌櫃的熟悉。像東關雜貨鋪掌櫃的孫祖書啦、寶和堂藥店的張澤如啦,這些鄉紳縣紳沒多大交往,但我知這些人並不壞,都有一顆中國人的正義心。”

梁玉中說:“我們要爭取他們,讓他們也參加到抗日的鬥爭中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們就是要結成強大的抗統一戰線。”

楊玉和睜大眼睛看著梁玉中說:“真的,你們要爭取這樣的人?要能說轉他們也不失為一大幸事呢。”

梁玉中看著遠處圓圓的月亮說:“我們共產黨人從來都是言必行,行必果。不管是誰,隻要他抗日就是我們的朋友和同誌。誰當漢奸那他就是我們的敵人。這一點,我們是涇渭分明的。”

楊玉和往梁玉中跟前湊了湊,低聲而懇切地說:“那我能不能也成為你們黨裏的人?”說這話時老人的臉上放著光芒,全然不像是一個年有五十多歲的老人。

梁玉中沒料到楊玉和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他沉思不語。

楊玉和見梁玉中不回答,知道自己問得太唐突了,紅缸臉更紅了,他掩飾地站起身說:“走吧。”

梁玉中有點愧意地對楊玉和說:“大伯,你提的這個問題還得等我們回去研究研究再說。但是你應該知道,做這步工作是將腦袋掖在腰裏才能幹的事。為了您的安全,我想您還是……”

楊玉和不等梁玉中說完,忙打斷他的話頭說:“沒事。我既然接了這個任務,就會盡力完成。我不會為難你們的。” 說完拍了拍騾子的後屁股,沿著“之”字形走下山去。

梁玉中緊跟在後麵。望著楊玉和的背影,他想了很多。可以說,像楊玉和這樣有民族正義感的舊式農民,無論從那個角度講都會對抗日有百利而無害的。想到這裏,他心裏一陣輕鬆,相信敵人在縣城裏設置的堡壘將會在人民戰爭的攻克下遭到土崩瓦解。

五更的雞還沒打鳴,貴子就從炕上爬起來。他悄悄地穿好衣服,想偷偷地溜出去。但春枝卻早就聽見了兒子這邊的動靜。她不動聲色地聽著,要看看兒子到底想幹什麼。

貴子躡手躡腳下了地,摸索穿好布鞋。想趁一家人還沒起床的時間走人。但娘卻在黑暗中叫住了他:“貴子,你要幹啥?”

貴子連忙硬著頭皮說:“娘,我口渴。想找點水喝。”

聽到娘不言聲了,他又摸黑走到外屋,從桌上拿了一塊玉米餅子揣在懷裏,又走到水甕前拿起水瓢故意在甕沿邊蹭了蹭,然後象是自言自語其實是說給娘聽的話:“這甕裏咋的沒水了?”說完就挑起水桶向門外走去。

待他確定娘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行蹤後。他悄悄地把水桶放在大門口,然後大步流星地出了村。

貴子經常走山路,他父親去世早,從小就光著腳丫在山裏行走,沙石將腳底磨出了老繭,有時他自嘲地想:“也好,這樣省得娘少做幾雙鞋。”窮人的孩子懂事早,身為楊家長子,其言行簡直就是他這一代的楷模。在二爺眼中,他是個好孫子,在娘麵前他更是個好兒子。在剛才他向娘說謊的那一刻,他不情願地欺騙了娘,心裏不免有點惆悵。但身負重任的他卻不得不這樣做。

到底是年青,不到一頓飯的工夫他就來到湖泊嶺,再有幾步就過嶺了。眼前橫陳在路邊的條石就是分水嶺。他一陣子驚喜,雖說隻幾步路,就是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那邊是我抗日的根據地——飛狐的邊區政府。而山這邊還屬於敵占區,所以貴子他們還得在地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