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支前
貴子與幾個村的村幹部碰了頭,他向他們口述了這次戰鬥的經過,最後他說:“是啊,革命就免不了流血的,我們不能讓華平的血白流。這次敵人瘋狂地要對邊區進行大掃蕩了。我們不僅要看好自己的家園,還要組織好支前。咱村這幾個村要聯合起來,由我帶一部分人組成支前隊,準備糧食、衣物、軍鞋,瑞子你帶頭組織護村隊,一方麵保護好鄉親們,有情況及時撤離,就上咱們說好的南溝裏,多挖幾個地窩子,給裏麵藏些糧食。另一方麵聽上級指示,隨時準備割敵人的電線,刨他們的公路。我們支前隊可能參加區上的隊伍。所以,村上的事就靠給你們了。”
梁瑞本點點頭說:“對,就按貴子說的辦吧。咱們分頭行動。對了,貴子,得空你到陳中家,轎子的事給人家解釋一下。問一下轎子值多少錢,咱們要學著八路軍的樣子,損壞東西得賠。”
貴子想了想,點點頭說:“好,我們各自準備吧。支前的隊伍明天早上就把各自準備的物品聚齊,就在我家後院集合吧。對了,多動員,多走幾家。我想我們的行動大家會支持的。”
趙可說:“沒問題,最近老百姓也明白了抗日是大家的事,有人出人,有力出力。誰家也不會怠慢的。”
貴子想了想說:“我看咱們還是隱秘點好。東邊趙家那新媳婦的娘家聽說是漢奸,咱們得提防著點。”
趙可卻不以為然的說:“沒事,他炸不了翅。咱們還怕他不成?”
貴子回到家的時候,已是深夜時分。娘還沒睡,在微弱的燈光下縫補著兒子的一件衣物。戰爭給這裏帶來的災難無處不在,春枝在一隻燒瓷碗裏倒了點杏脂油,將用棉花搓好的撚子放在小碗的一邊,蘸著了油的撚子點著了,發出微弱的光。有的人家開始買鬼子運來的煤油,但大多數人家堅決抵製日本貨,他們寧願摸著黑也不點那些“鬼子油”。所以天黑了,小村子裏還是漆黑一片,隻有像春枝這樣有活計的才從屋裏發出點微弱的光亮來。
貴子進屋,徑直翻箱倒櫃地折騰著找東西,春枝從裏屋走出來說:“貴子,你找啥?”
貴子手沒停,說:“娘,我的鞋呢?那幾雙舊的,能穿上的全給我找出來。”
春枝在貴子不在家的這幾天裏,聽到村上人說起打仗的事,這才明白兒子是在忙大事,但不知他到底在幹些什麼。這黑燈瞎火的,兒子回來肯定有事,所以她不再攔著兒子,孩子大了,有主心骨了。她輕手輕腳地走到貴子麵前輕聲問:“貴子,告訴娘,你找那麼多鞋隻幹啥用?”
貴子抬起頭說:“娘,我是……真的有用。”
娘看著兒子,他的臉削瘦了,下頦胡子拉碴的,顴骨突了出來,兩眼窩也深陷了下去。春枝好一陣心疼,但她深知自己的兒子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大家。她由不得從心疼到敬佩,自豪。她馬上從櫃子裏拿出兩雙嶄新的千層底鞋遞給貴子,說:“準備給你娶媳婦的,你要有用拿去吧。我再趕著做兩雙。”
貴子高興的一下子將娘抱起來說:“娘,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看著兒子高興的不知所措,春枝心裏也是暖融融的。難得兒子回到家來,她真想說說他娶媳婦的事兒,可看到兒子臉色鐵青,兩隻大眼深陷了下去,由於心疼兒子,也就咽下別的話頭,轉到剛才的話題上:“對了,你要這麼多,光咱一家也不夠啊。我去跟你幾個嬸嬸家借幾雙。去年夏天我們全一塊做的。”
這真是個好主意,貴子高興極了,他明白娘已經知道兒子是為了抗日,心裏寬慰了許多,他想起還要準備好多的糧食便向屋外跑去。他要對二爺說明一切,爭取這個大家長的支持會省好多事的。
見兒子出去,春枝在後麵追著說:“你等等我,我也去。”說著也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門。
貴子來到楊玉和家,二爺已經睡下了。他送情報晝夜走了兩個來回,委實是累了,回家吃了點飯就躺在炕頭上,身子烙的暖烘烘的,心裏想著自己終於沒誤事,心裏也如火炕熱乎乎的。他在被窩裏一鍋一鍋的抽著煙,長長的煙杆從枕頭上伸出來。他抽得這種旱煙是自家種的,煙梗子多,抽時不使勁還抽不出來,而抽出來的煙味又嗆得不行,所以他抽煙全家人就得跟著咳嗽。
靈芝幹完了家務,也在丈夫炕頭邊上坐著。他們屋裏沒點燈,隻有楊玉和的煙鍋頭閃動著亮光……。
微弱的燈光從窗戶縫鑽了出來,照在窗下的一棵李子樹上,斑駁的影子又從薄薄的窗戶紙上返射回屋,使屋裏也有了搖搖曳曳的影子晃動。楊亮與父母是三間屋兩頭住,在西頭屋裏與妻子商量著啥事。小紮根已經睡下了,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淚珠兒,這孩子顯然是哭過。
貴子先走進二爺的房間,楊玉和見長孫進來,把煙鍋裏的煙灰在炕沿上磕了磕說:“這麼晚了,有啥事兒?”
貴子遲疑著沒有回答,靈芝把素油燈碗點著,屋裏有了燈亮,照在屋子黑黝黝的牆壁上,牆上有一副山水壁畫,上麵沾滿了灰塵。二爺一生簡樸,從不給家裏置買東西,隻有這張壁畫是他的心愛之物。那還是他從蔚州城裏買來的。他說他喜愛的就是山山水水的。老倆口的炕上除了火盆外,就是兩床被褥,兩個枕頭。那枕頭是花頭平頂的,平頂上針繡的喜鵲登梅圖案顯示了女主人的巧手作工。火盆裏的火漸漸消融了,屋裏還留著足夠的熱乎氣兒。
貴子在二爺的炕頭坐下,炕席是用高梁秫秸編的,角上破了個豁口,貴子沒注意,秫秸紮了他一下,他連忙得又站起,說:“二爺,我跟您商量個事兒。”
楊玉和又點著了一煙鍋頭煙,從火盆底下抽出墊子給貴子,等他坐好後問:“這孩子,有啥事你就說唄。”
貴子坐在火盆墊子上,屁股底下熱乎乎的,他鼓了鼓勇氣說:“二爺,是這樣,那邊就要打仗了。我們……,我們得準備點糧食鞋隻啥的支援前線。您是明白人,對吧。咱們中國人……”
二爺停止了吸煙,打斷他的話說:“有啥話你直說,別跟我講大道理,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還不知這個理兒?”他光等著說“那信就是我送去的”,但他還不能說。
二爺的話讓貴子心熱,他直截了當地說:“我想把咱家的糧食拿出來些,給前線送去。還有想請您出麵讓幾個嬸子把她們做好的鞋拿出來,可以嗎?”
二爺一骨碌坐起來說:“這有啥難?糧食你用多少拿多少。鞋隻啥的,也好辦。亮家的,你們睡下了?”
西屋裏楊亮踢啦著鞋走過來說:“沒,啥事兒爹?”
楊玉和邊穿衣服邊說:“你去把你西院的、裏院的全叫來,咱們商量點事。”
貴子不知二爺要幹啥把全家都要叫來,隻是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二爺。但見二爺臉上無任何表情,你根本看不出他心裏在想啥。隻好等著全家人到來,他想,也好,就借此機會向大家亮明了,自己家的沒行動怎麼能動員別人?想到這裏,他對二爺更加感激。
一說二爺叫全家商量事,又是在夜裏,這是何等大事。一家人大大小小二十多口人全來齊了。二爺的屋裏三層外三層的全是人。長輩們進了裏屋,小輩們和幾個女人在外屋和楊亮他們那間屋裏。
二爺在昏暗的燈光下用眼睛清點了一下人數,從耳朵裏也聽出那個屋裏誰來誰沒來。
貴子看了看大家,因為還有好多事要做,他的心最急,顧不上尊重長輩這個古訓了,他對二爺急切地說:“二爺……”
他的話還沒說完,楊玉和一擺手止住了他,說:“別急。”
此時楊玉和儼然一付大家長的派頭,他磕了磕煙灰,揚著長煙杆說:“大家到齊了,咱們開個家庭會議。我當你們的家長也有十多年了,咱們楊家到啥時候也是抱著團綁著捆的。現在處在戰亂時期,更要這樣。貴子長大了,我的意思是家裏的事就由他安排了。貴子,我今兒個把人都交給你,你要人我給,要物我也給。我老了,外頭的事就由你來安排吧。”
貴子這才明白二爺的真正用意。他感激地向二爺點著頭,說:“叔叔嬸嬸們,南邊就要打仗了,上級要咱們支前。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全是自願。我想從咱們家籌集軍鞋、糧食還有擔架啥的。看大家能不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屋裏的人就開了鍋似的說開了。楊亮首先表態說:“那還不容易。家裏的糧食你可著勁地拿去,要米麵咱們碾去。擔架嗎,我那裏有幾根木棍子,不知行不行?”
貴子搖搖頭說:“這恐怕不行。得結實耐用。”
楊玉和插話說:“那好辦,咱們不是有一架木頭織布機嗎?拆了它,我估摸拆對著做三五付不成問題。楊海,你是木匠,你說呢?”
楊海點點頭:“行是行,就是有點可惜了。那木料可是上等的。”
楊玉和自得地說:“那當然,全是杏木的。當年花二十塊大洋買的呢。我看,這樣吧,楊海,你做擔架,讓楊河給你搭下手。楊亮,你帶上清子、興子套牲口磨麵,麵要細籮的。米呢就……”
靈芝截過話頭說:“米不用推了,我們早碾好了。”
楊玉和對妻子的表態很滿意,他繼續說:“我看就套上我那匹黑子,它走得快。軍鞋就你們這些女人們的事了,手頭快點,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越多越好。”
女人們不說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靈芝笑笑說:“這可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了。平時你們做針線吊兒浪當的,那是沒人追著,現在可就要出活了。誰手巧誰手笨可就看出來了。”說得女人們低下了頭,好像怕讓人看出自己手笨似的不好意思了。
春枝這時插話說:“我那還有打下的褙子,足足能做十雙二十雙的。咱們女人們連夜趕也能多做幾雙。加上誰家再拿幾雙舊的、存下的,也差不多該有二十大幾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