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3)

第十二章 黑石村遭難

黑石村的那個晚上充滿著夏季的熾熱。村東那大土坑裏由於連日的陰雨綿綿早就蓄滿了黃澄澄的汙水。一到夏季,這裏的蟹蛤蟆就會“呱呱”地叫個不停,令人煩躁的是它們還此起彼伏,連聲不斷。全然不知戰爭年代的人們心裏都像是長著亂茅草一樣,不安,心悸,每天都提心吊膽地過著日子,隨時聽著外麵的動靜。

南坡上的那棵龍爪鬆成了他們的望風樹。自從鬼子進了飛狐城後,黑石村的人們就把這裏當作了望哨。放哨的人們輪流在樹上的粗杈子上蹲著,目不轉睛地看著東、西、南、北梁的路口,生怕冷不防敵人進了村子。一有敵人進村,樹上就會發出信號。

貴子夜深了才回來,他見桂林合衣躺下了,也沒待叫她,心裏還對他賭著那口氣。下午張翻譯偷偷來到楊家,說是要跟老楊“談”筆生意,楊玉和沒在,他去進貨了。張翻譯悄悄將貴子叫到北梁,急急地告訴他內部可能出了叛徒,給敵人弄了一張黑名單,上麵是寫著附近幾個村的黨員幹部名單。黑石村肯定是第一站,讓他們有所準備。貴子知道張翻譯自從那天喝酒後,給我們這邊透露了不少消息,心裏很是感激,他小聲說:“謝謝你張翻譯。我和我們村的百姓謝謝你。”

張翻譯邊往回走邊說:“別,我這是為我自己,為給我母親留個兒子。楊兄,保重。”

事不宜遲,貴子他們連夜布置好了讓老鄉們堅壁山林的事,他每個山洞裏都看了看,安頓好每個洞裏的人數和準備的吃食。明天一大早就組織鄉親們撤退,今晚各家都把東西歸置一番。他也得在今晚把家裏的文件清掃一下,該帶走的帶走,該藏匿的藏匿起來。

桂林看著丈夫那青灰色的臉,又是心疼又是擔憂,戰爭年代應該同仇敵愾,怎麼能讓家務瑣事分心呢。她有點後悔了,也自覺地跟著收拾。兩人雖然不說話,但心裏誰對誰都沒了前嫌,隻是不說罷了,一是沒時間,二是沒必要。

但還是晚了一步,天剛蒙蒙亮,南坡上的了望哨剛說了“敵人來了”,就聽見村裏的狗叫成了一片。一隊全副武裝的敵軍帶著大洋狗包圍了村子。前麵走著的是一隊特務和偽軍,後麵是凶神惡煞般的日本人。

槍聲、喊聲、和孩子女人的哭叫聲響成一片,人們被從各家揪了出來。

貴子在聽到第一聲狗叫時就知道事情不好,他隻穿著背心和褲衩,沒來得及穿外衣就收拾文件。眼看敵人的叫喊一聲比一聲凶惡,桂林快速地搶過文件,將文件用那塊花頭巾包了包,塞進灶膛裏,還用掏火棍往裏捅了捅。此時貴子穿好外衣跑到院內,他想向桂林說句什麼,但時間來不及了,他隻是回頭深情地看了桂林一眼,便從後院爬出牆外,向後溝竄去。

身後“怦怦”兩聲槍響,他忙匍匐在地,敵人沒打著他。他正要向前竄,一個日軍早在頭頂上的山包上用槍指著他的腦袋厲聲問:“你的名字?大大的不許說謊。”

敵人並不知他是誰,他喘著氣說:“叫楊貴子。”敵人把槍一直逼到眼前,將他直逼到村南的穀場。

黑石村的人們已經全被挾持到這裏,裏三層外三層的都是敵軍,黑壓壓的槍口對著鄉親們。

鄉親們一個個屏聲靜氣,用極度憤怒的目光盯著敵人。洋狗吐著火紅的舌頭,敵人的槍口對著他們的後背、前胸和左右臂。他們已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貴子看了看,梁瑞本也在裏麵,他連上衣都沒穿,胸前的肌肉裸露著,胸腔激烈起伏著,他更是抱著決戰的勁頭,怒視著這些侵略者。

敵人揪過站在前麵的賈正文,用槍賭在他的頭上問:“你的說謊的不許,裏麵誰是楊鐵儒?說出來大大的有賞。”

貴子心裏一驚,敵人是來找他的。他的目光在敵人夥裏掃視了一下,看到並沒有他認識的人,這證明敵人並不知道楊鐵儒就是他。因為鐵儒是他在黨內的名字。敵人可能知道的也僅是三個字而已。想到這裏,他鎮定了許多。

賈正文雖是黨員,但他與貴子不是一起入的黨,所以不會知道楊鐵儒是誰。他搖搖頭說:“我們村裏沒人叫楊鐵儒的。”

“沒有?”偽軍裏的一個小頭目說:“這上麵明明白紙黑字寫著的楊鐵儒黑石村人,你敢說沒有?”

賈正文搖著頭說:“真的沒。沒。”

敵人一槍把子打在賈正文腿上,賈正文疼得一哆嗦,但他還是提高了聲音一口咬定:“太君。真的沒這個人。”

人群裏人們躁動起來,人們小聲地互問:“這楊鐵儒是誰?”可誰也不清楚。敵人隻得一個一個審問。把他們認為有可疑的一個個問了個遍。都回答說不知道。

貴子被拉了出來,嚇得家裏人臉都黃了,桂林更是驚得心要跳出來,但她還得架著春枝,生怕她癱坐下去,那樣情況會更糟。

貴子坦然自若,敵人同樣用槍逼著他,問:“你的名字?”

貴子看都沒看敵人,就回答說:“楊貴子。”

因為掛了個“楊”字,敵人喜出望外,接二連三地問起來:“你叫什麼?”

“楊貴子。”

“你叫楊鐵儒?”

“我叫楊貴子。”

“楊鐵儒是你?”

“不是,我是楊貴子。”

“你就是黑石村的抗聯主任楊鐵儒。”敵人用肯定的口氣問。

“不是,我是黑石村的良民楊貴子。”貴子也用肯定的口氣否定。

敵人一聲比一聲問得緊急,貴子也一聲比一聲答得爽快肯定,這讓敵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見貴子臉上沒有半點驚慌,沒有絲毫躊躇,斷定他不會是楊鐵儒,心想這名單該不會是假的?

狡猾的敵人見問不出什麼,便換了一個方式,他們掃視著人們的臉色,突然問:“楊鐵儒,你出來。”人們無動於衷。

“梁瑞本。”敵人停了半刻後,突然向人群中大喊了這樣的一聲。

人群中有點躁動了,人們的目光不由得向梁瑞本這邊掃來。梁瑞本的臉上也不免出現了一絲不自然。

敵人看到了他們找的目標,一窩蜂地向梁瑞本站得地方圍過來。梁瑞本見狀,知道他這時應該做些什麼,隻見他手一揮,向前邁進一步,大聲向敵人說:“我就是你們要找得人,民兵隊長梁瑞本,跟鄉親們沒有關係。你們想知道啥事向我一個人說。把鄉親們放了。”

貴子心裏一熱,他這是為了讓自己脫險。可同是革命戰友,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誌就這樣落入敵手呢。想到這裏,他也想衝出去,與自己的戰友一道對付敵人。

梁瑞本生怕貴子不理解他的意思,高聲喊叫起來:“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你們要找的黑石村的人就是我。你們這些強盜,狗雜種,早晚有一天我們會把你們消滅幹淨。我們共產黨員人是殺不完的。”

一個老年人在貴子遲疑的當兒悄悄地說:“孩子,快跑,不要白搭性命。留得青山在……”沒說完就把貴子推到身後。人們也紛紛與老人迅速阻起一道人牆。

趁敵人往梁瑞本那裏圍攻的時候,貴子急忙從人縫裏往外擠。

梁瑞本為了讓貴子逃走,故意引著敵人的注意力,大聲地罵著敵人:“你們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魔王,終究逃不脫人民的懲罰。小日本眼看就要被我們打敗了。你們注定要完蛋。”

貴子在鄉親們的掩護下一溜煙跑出了黑石村。他一口氣往北坡跟跑,因為敵人是從那邊過來的,隻有這條路還比較安全。但他的腳步聲還是引來了兩聲槍響,一顆子彈“嗖”的一聲打在他的腿上。他一下子歪了下去。眼看血就要從腿角流下來,他忙胡亂抓了一把黃土按在傷口上。還好,褲子肥大,隻將褲腿角穿了個窟窿,腿上不過擦了點皮。那兩聲槍響一是個偽軍放的,他老遠看著一個人跑走,便胡亂地放了兩槍,守著這條道的幾個日本鬼子聽到槍聲包抄過來,邊跑邊胡亂放著槍。見到那個偽軍,厲聲問:“哪裏打槍?”

偽軍盯著前麵人早沒影了,怕鬼子怪罪,便撒了個謊說:“一隻兔子……從那跑了。”

鬼子氣憤地打了那個偽軍一槍托說:“八格牙路。”

貴子就藏在一道土坎背後,見敵人又走了,這才又沿著北坡根向西南方向一瘸一拐地跑去。他很快跑到離他們村不遠的香溝村,走到南山下隻見西龍虎方向早已濃煙滾滾,敵人早就別有一夥敵軍掃蕩了那裏,看來這個村裏也遭到了厄運。貴子茫然四顧,到外是灰沉沉的,天低雲暗。通往鼻子嶺的路就在眼前,他隻能向著那個方向飛奔了。

村裏的人們還被圍在南場邊,敵人將梁瑞本五花大綁,凶惡地問:“你們村還有一個楊鐵儒,說,他哪裏去了?這裏麵的人誰是楊鐵儒?”

梁瑞本見到貴子安然脫險,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他輕蔑地笑笑說:“你們休想抓到楊鐵儒,因為村裏根本沒這個人。你們弄來的名單是假的。我生不改名,死不改姓,我叫梁瑞本,梁瑞本就是我。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吧。” 梁瑞本還在保護著貴子,他決心一人擔當起所有的一切,這個最早參加抗日的貧民小夥鐵定了心要犧牲自己了。

敵人用槍把打,用刀尖在皮肉上刺,梁瑞本一口咬定村裏沒有楊鐵儒,黨員隻有他一個。

敵人的鞭子每打一聲問一句:“說,楊鐵儒在哪裏?”

梁瑞本每挨一次打,也咬著牙回答一聲“不知道。”

人們的心也隨之抽搐一次。鞭子抽在梁瑞本身上,疼在全村人心上。黑石村的南場成了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