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楊家喪事
走到街上,楊玉和走到一家專賣白市布的店鋪停下來,他對冀鋼說:“你先走吧。我還辦點事。”
冀鋼看看前麵離敵崗哨還有點路,便說:“你去吧,我給你看著牲口。”
楊玉和想說不必了,但還是甕聲甕氣地說了聲好就進了布鋪。
不一會他就抱著半匹白布走出來,一隻手裏還拿著金箔、黃紙和香火之類的東西。冀鋼預感到點什麼,小心地問:“老楊,你這是……?村上有人去世了?”
楊玉和不回答,徑直將白布放在馱子上,還是甕聲甕氣地說“走吧。”
冀鋼隻得默默地跟在楊玉和後麵向敵崗哨走去。
敵軍崗哨認識冀鋼和楊玉和,知道他們是濱口、井上中義的人,便說了聲“開路開路的”。兩人走出崗哨,冀鋼不能往前走了,停下來,繞到楊玉和的麵前,看著他的眼睛說:“老楊大叔,你有啥事一定要告訴我。因為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是我們的人了,凡事都要跟我們講。”
楊玉和臉上一陣抽搐,嘴張了張,但又抿緊了嘴唇。心想冀鋼在狼窩虎穴與敵人周旋,夠不容易了,自己家的事怎能讓他操心呢。想到這裏,他苦笑著說:“沒啥事。沒啥。”話是這樣說,表情先就帶出了無限的悲哀。
冀鋼盯著楊玉和的眼睛,一把攥住了楊玉和的胳膊,說:“大叔,是不是嬸子她……”因為他從茹古香口中知道靈芝早就有病。
楊玉和看著冀鋼那關切的眼神,終於憋不住了,淚水從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流下來,他點點頭,嗚咽著:“嗯,楊亮,他也……”
“他咋啦?大叔,他咋了?不是才回去的嗎?”冀鋼的手攥得更緊。
楊玉和的嗓子像堵住了棉花,他邊哭邊說:“他也過世了。就在今天五更裏。都去了,娘兒倆都走了。”
冀鋼的手鬆開了,他緊緊地抱住老人的雙肩,任由老人的淚水在他的肩上流淌。他鼻子一酸,禁不住也掉了淚。但他看看四周還有不時走動的敵人,便安慰老人說:“大叔,你一定要堅強些。人死不能複生,你還是節哀吧。”
楊玉和擦了擦眼淚,堅決地說:“你放心,打不跑鬼子,就撂不倒我楊玉和。咱們該幹啥還幹啥。”說著就舉起鞭子向騾子抽去,騾子向前跑了,楊玉和也招手向冀鋼說:“你回吧。明天我再來。”
冀鋼看著楊玉和的身影在眼前一步步消失,他的眼睛濕潤了。老人的鐵腳板還是那樣落地有聲,但背卻駝得很明顯,手舉鞭子的力度也打了折扣。畢竟老人是扛著巨大的悲痛來見自己的,可見這是多麼堅強的老人啊。要不是親耳所聽親眼所見,他怎麼能相信連連失去兩位親人的花甲老人,會這樣堅強地麵對現實。那可是兩個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哪。親人的雙雙辭世,給老人的打擊到底有多大,那白白的鬢發可以做證,那蹋陷的雙腮可以做證。,才他,楊玉和,一個普通的中國老百姓,一個年近六十的花甲老人,能夠強壓著心底最慘痛的悲哀,為了民族大義,義無反顧地出入於虎穴龍潭,這是何等偉大、何等壯烈。他不是共產黨員,但他的實際行動卻比一個普通的共產黨員作用更大。中國就是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楊玉和,才使敵人如入汪洋大海之中,他們逃脫不了覆滅的命運。人民是不可戰勝的,共產黨之所以能在短短時間內飛速地成長起來,就是因為有楊玉和這樣的勞苦大眾彙成的大江大海才使黨的航船在抗日戰爭中乘風破浪,勇往直前。
冀鋼想到這裏,心裏的敬佩隨之化成了力量,他決定去黑石村吊唁,一定要去安慰這位可親可敬的老人。
楊玉和拖著沉重的腳步回了家。楊家的人圍了上來,楊玉和默默地把王開心的那兩隻箱子拎在手裏,對楊河說:“你們把馱子上的東西卸了吧。看看夠不夠,不夠明天我再去買。”
楊江、楊河相互對望一眼,忙上前幫著要替二叔拎箱子。但楊玉和卻將他們的手一甩說:“忙你們的去。這個不用你們管。”說著就進了自己的房間,把兩隻箱子放在靠邊的炕上。
楊江跟了進來,他小心地對二叔說:“二叔,家裏的全都安排好了,近處的親戚都送了孝,就是遠處的還沒去。”
楊玉和“嗯”了一聲,靠在被子上。他眯著眼睛,表情凝重,手下意識地向腰間的旱煙袋摸去。但隨即又放下手,嘴裏不吸煙也覺出了苦澀。嗓子幹辣幹辣的,真想喝兩口,但他看看空蕩蕩的屋子,也打消了喝酒的念頭。
在楊玉和臨到家時楊江就叮囑家裏人,二叔回來後誰也不許哭,免得老人更加傷心。所以從楊玉和進院那一刻起,屋外屋內的楊家人都默默地低著頭,做著各自該做的事。隻有常女抱著紮根在自己的屋裏不時低聲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