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我的詩歌現場
七點一刻,劇院裏的鍾聲響起來,大幕拉開,一場戲就要上演了……
這是一場愛、欲望與迷失的戲,一場穿越時空與自己相遇的戲,一場被香氣貫穿又被死亡迷惑的戲,一聲魚水交融的戲……
在那布滿了燈光的劇院門口,我像一個幽靈,穿過那漫長的時光和幽深的通道,來到這裏。誰也不能成為我的障礙,誰也不能。我發現我從未有過的通透而順暢,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從那個入口處吹來的陰森之氣,我莫名地收緊,悸動,戰栗。我的詩神還在那兒,透過窗口,用廢墟般的眼神看著我。而那片我無數次描寫過的玫瑰園已消失殆盡,隻有我左手是花、右手是劍,燈光熄滅,音樂響起,一場好戲已經開演……
第一幕
時間:七十年代
地點:故鄉迎仙堡
人物:我、祖母、薩滿師的孫女
我的祖母是薩滿,曾經名揚遼西。我從小在她身邊長大,可以說,我是一個親曆者。在那種古樸的氣氛中,我感覺到一股神秘的氣息撲麵而來。那古老的長腔好像穿越時光,悲涼、空曠。可以想象,也許做神也是做人的一部分,也有著獨自的性格和喜惡,我愛他們,跟他們息息相通。我堅信那時我已熟悉了詩的氣韻,我越過了世俗的牽絆,朝向無數個方向找到自己。我在一轉身的瞬間,聽從了內心的韻律,安然、悲憫、感動。
我所感受到的是中華文明的初始形態,就是具有原生態的遺存薩滿。在世界薩滿文化的故鄉,我戴著祖母給我的護身符,眾神好像從來都不曾離我左右,他們為我打開的另一個世界也依然鮮活。我時常會想,如果我沒有受到後來的教育,如果我也生在舊時代,我會不會也像祖母一樣成為一個薩滿師?
我童年時代的這一道彩虹,來去無蹤,卻是絢爛無比。它令我十分著迷。可以說,我的祖母給了我最初的文學啟蒙的思維方式,是她讓我與諸多神秘的事物相遇,對世界有了異質的發現,這些一直都幸存於我的精神深處,幸存於我的詩歌裏,使我對一切保有敏銳的感覺和不能言說的秘密……
第二幕
時間:1981年——1984年
地點:衛校地下室
人物:我、屍體、解剖老師
一座紅色的解剖室坐落在一片玫瑰花海之中,那不可思議的紅玫瑰天生就充滿了一種死亡的腥氣。一麵是美,一麵是死;一麵是鮮花,一麵是血腥;一麵是燦爛輝煌,一麵是殘肢斷臂,這之中充滿了怎樣的神秘,我不得而知。
總之,當我每次從陳列屍體的地下室那幽深的洞門處經過的時候,尤其是在夜裏,從那裏麵湧出一股陰森的風將我吹拂,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扼住我的咽喉,使我像要窒息一般。我一次次地把它冥想為地獄的入口或者出口,它是一個界限,一個開始或者結束。
就這樣,我與死亡迎麵相撞,我的引路人便是有著冷酷麵孔的解剖老師。他慣於在黑夜裏工作,他的道具是他的手術刀。而我對此懷著災禍般的驚喜,一次次地進入到生命最黑暗的某些瞬間,我的追問與置疑像他手裏的刀一樣尖銳無情,我的道具是我的詩。可以說,解剖老師用他的刀完成了他的作品,而我用我的詩完成了我的作品,雖然方式不同,卻是殊途同歸。
第三幕
時間:1984年——1989年
地點:精神病院
人物:自我、精神病患者、非我
當我走過那一片白色的迷宮般的房子,我感到了那種萬物之上的翱翔與墜落,我像個幽靈一般穿梭在那絕對的自由與絕對的禁忌之中,四下漫遊卻依然孤獨。我一個人獨自住在病區的宿舍裏,在漆黑的夜裏,在精神病患者發出的歇斯底裏的喊聲中,我開始寫作。多年來,我始終對精神病院有一種近於迷狂的依戀與厭惡,這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仿佛最美麗與最醜陋的部分,它們互相依存又尖銳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