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行走篇 在雲中漫遊(1 / 3)

上部:行走篇 在雲中漫遊

一、大浴女

我摸著心髒慢慢睜開眼睛,看見那奔騰的高原,紅的土、岩石與水,十萬大山!一塊塊的石頭仿佛傷疤,令人不安。你這大海之母,你雄渾的落差,陡增了我腳步的重量。從金平縣乘汽車去位於中越邊境的猛拉鄉,全是險峻的盤山公路,而且九十度的大轉彎驚心動魄,不時地引起我的同行者們的尖叫。開車的師傅卻是一臉的不屑,他說這些盤山道他閉著眼都能開,他還嘲笑在筆直的路上開車的城裏司機。

這是我做夢都不會夢到的奇異風景,使我這個生活在高緯度地區看慣了針葉林的人一下子感到暈眩。道路兩旁那碩大的木棉花開得如火如荼,南方闊葉林在溫婉的氣溫裏冒著氤氳之氣,雨水從芭蕉的葉子上不停地滾落。當然還有那些五彩繽紛的蝴蝶,精靈一般飄舞在眼前。那成片的橡膠林鬱鬱蔥蔥,好像掩藏著什麼秘密。我睜大了眼睛,從未見過如此茂盛的草木,數不清的樹木盤根錯節,那麼多的花兒讓我眼花繚亂。遠遠地望去,潔白的雲朵繚繞在山腰,忽然就會有一片雲彩落下雨來。那雨也是委婉的,並不像北方的雨那樣下得暴烈無度。南方的雨下得若有若無、纏綿無限,有時我甚至分不清是下雨還是下霧。我喜歡極了這樣的氣息,大張開嘴,深深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覺得那是甜的,一直可以甜到肺腑裏。霧也是說來就來了,沒有什麼征兆,突然就看不清麵前的路了。車在半山腰行駛著,霧一來,就像陷入到黃昏之中,打開車燈也是無濟於事的。可是霧中的景象也是那麼美,滿眼的綠色被罩在霧氣中,若隱若現,朦朦朧朧,隻聽得見那淙淙的流水聲,那隱約的鳥鳴聲,一切都像在畫中。泥石流是經常有的,路是經常斷的。有一次走錯了路,需要退回來,可當我看著那萬丈懸崖時,簡直都不敢呼吸了,冷汗淋漓。有時車子被阻,需要步行,眼看著寨子就在山腳下,可走起來卻需要幾個小時。如果陽光拍一下我的肩膀,那麼我就知道很快就會有一陣雨跟在後麵。是的,我在被綠色滋潤的同時也被其壓迫,喘不上氣來。有時那高密度的美景同樣令人窒息。

還有一景讓我驚異不已。那就是公路邊正在赤身洗澡的傣族女人,她們完全融進了山水裏,成為山水的一部分。金平的盤山公路都是在崇山峻嶺之間開鑿的,千溝萬壑都流淌著不盡的水流。傣族女人們便用劈開的竹子接住水,水通過竹筒便形成了淋浴的噴頭。女人就那麼自然而然地站在這淋浴頭下,好像自己就是一棵樹或一朵花,看見有人經過,她還轉過身來抱以一個優美的微笑。這是我從來都沒有想象過的場景,實在是太意外了。司機不明白我為何對站在公路邊洗澡的赤裸傣女感到不可思議,他倒有些不解。在他看來,這實在是太平常的了,就像看見一隻蝴蝶一片雲朵一樣。接著,我不斷地看見公路邊洗澡的女人,她們無一例外地有著優美的身材和一頭齊腰的長發,腰身遊魚一樣閃爍。她們與身邊的樹木、花草、飛禽一樣都成為自然界中的一部分,達成某種默契,密不可分。

就在一個女人一邊洗澡一邊唱歌的時候,我叫司機把車停下。是的,我要好好看看她,就像要好好看看我自己一樣。我能不能也蛻去已經汙濁的衣物,與她站在一起,承受著陽光的照臨與微風的撫摸?一片雲朵從她的身邊飛了過去,一隻蝴蝶也飛了過去,它們都秘密地撫摸了她,並使她獲得了飛翔的翅膀,把她帶到遠處。而我覺得那片雲和那隻蝴蝶並沒有在我身邊停留,因為它們似乎發現了我是沒有翅膀的,因為我離自然太遠。這種感覺忽然像無由的悲傷一樣蔓延起來,使我那麼羨慕她。而在邊陲小鎮,女人們穿著三點式在街上走來走去,我不知是因為天氣炎熱還是傳統所至,除了在巴西的海灘,世上很難有這樣的地方,女人可以毫無顧忌地展示自己的身體。

我此行的目的是要去看位於中越邊境的一個溫泉,由於這裏交通閉塞,除了附近的居民鮮為人知。路上,我不斷地碰到傣女穿著筒裙,三五成群地趕往溫泉洗澡。我穿過茂密的竹林和高大的樹林,遠遠就感受到一種熱氣騰騰的氣浪。走近了看,那溫泉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被人們築了壩攔起來,形成一個天然的大浴池。這裏的溫泉是硫磺水,溫度40度,具有特殊的藥理療效。浴池裏已經有女人們在泡澡,邊上坐著幾個裸身的女人在搓澡。它的妙處就是隱在一個僻靜處,由於山高路險,還沒有被世人的腳步踐踏,所以它是自然的、原生態的。我不知道我是第幾個來到這裏的外族人,我想一旦它被開發成了旅遊區,它就失去了自己的本色就不那麼天然了,就像變成一個塗脂抹粉的村姑,喪失掉那份原始的美麗。

我可以近距離跟她們聊聊嗎?我問得小心翼翼。陪同的人說一點問題都沒有。我接近她們,我怕我會驚動了她們。可意想不到的是她們對於我們的到來沒有什麼反應,老婦人悠然地給小姑娘搓著澡,似乎她一點都沒發現她赤裸著跟我穿著衣服有什麼區別。可惜的是老人說的是傣語,我無法跟她形成交流,隻是給她照了幾張像。據說這裏是男女同浴的,隻是這天我沒有看到男浴客。他便帶我們往上走,他說男女同浴就像平時在一起吃飯一樣正常。

我們又順著水流的方向往上遊走了一段時間,果然看見一個不大的浴場,一對年輕男女正在說笑著洗浴。竹筒接下來的水流歡暢地落在他們的身上,他們的身邊放著常用的洗浴用品。陪同人下去跟他們說了話,他們竟意外地同意我跟他們聊聊。我站在他們的身邊,男的戴著眼睛,很斯文。原來他是一位職員,而與他共浴的姑娘卻不是他的妻子。在我詫異的時候,那位職員告訴我,一般來這裏洗澡的都不是夫妻,而是好朋友。一個男人可以邀請女性朋友來洗澡,是對友情最善意的表達。聽起來真是有些驚世駭俗,使我不禁對這種赤裸相見的方式肅然起敬。對於硫磺這種元素我知之甚少,就像對我的生命。在這片白茫茫的霧氣裏,有什麼被消解殆盡。站在他們的身邊,我感到自己有些灰頭土臉,滿心汙垢。我越來越不天然,越來越不配這麼幹淨的水、眼睛與世界。是的,她們的身體沒有刺傷我的眼睛,卻刺傷了我的靈魂。

在現代生活中,我們被文明外衣過分包裹的所謂進步到底還有多少真誠與堅強?我已滿身的鏽跡。我承受了太多的沙暴,還有那無邊無際的喪失。蝴蝶與人似乎都從我的身邊飛了過去,而我依然是滿心塵土。我一陣一陣的悲傷,就像那幹枯的蟬鳴敗壞了我的心緒一樣,忽然間滿懷惆悵,我還有什麼能夠舒展?哪怕一個念頭。此刻有誰拍一下我的額頭,我就跟著他走,而且光著腳,披散著發辮……

二、追憶傣族女民兵

滾滾的金水河在這裏拐了個彎,金水河傣族鎮就在這條河的臂彎裏。遠遠望去,它就像一顆明珠鑲嵌在波光閃爍的河畔。據說因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曆史上曾三次遭到戰火的毀滅,但是她又奇跡般地恢複了原貌,我不禁讚歎她的生命力。

從一座窄窄的吊橋上走過,橋有些搖晃,望一眼腳下奔騰的紅色河水,聽著那巨大的喧嘩聲,真有些驚心動魄。寨子與其它的傣寨沒什麼區別,路上全是泥濘,我的鞋子不時地陷在裏麵拔不出來。路邊坐著的老太太張著嘴對我笑,我驚訝地發現她的口腔是腥紅的。後來當地人告訴我說那是嚼檳榔嚼的,這裏老婦人的嘴巴都是紅的,包括牙齒、舌頭。據說嚼檳榔可是健齒,而且紅色很美。當我再見到那紅色的微笑時,我就不由得想她們一生得嚼多少檳榔才能染成紅色啊!

聽說有外麵的人來了寨子,大人孩子紛紛圍攏過來看我們。當我們問這裏什麼最有名時,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是女民兵。我著實吃了一驚,不愛紅妝愛武妝的女民兵似乎已經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以前的事了,我已淡忘得太久太久。可當我與一個十八歲的女民兵班長麵對麵時,看著她麻利地把一頭齊腰長發盤起,亮出幾個身手時,我真的好像回到了遙遠的年代。她很快就召集了五六個女孩子,個個都是婀娜多姿,包括她十六歲的妹妹。她們定期進行訓練,人人都是好槍手。離村子不遠處有一個邊防哨所,正規軍人對她們進行軍事化培訓,她們也要巡邏、打靶、演習,真槍實彈。

女班長稱她已經第6代女民兵了,有一眼清澈的大眼睛。她說她到過一次昆明,談話間流露出對大城市無限的向往之情。她帶我們去她的家,她的母親四十歲左右,也是當年的女民兵,擔負著繁重的農活兒,卻被病痛折磨著。我問她是什麼病時,她有些不好張口。後來我才知道,其實寨子裏多數女人都患有婦科疾病,基本上沒有治療。女孩子熱烈地期望我們能帶她走,她想離開這個閉塞的山寨。可是我能把她帶向哪裏呢?看著她那失望的眼神,我忽然覺得有點愧對她。

而最讓她們感到自豪的就是第一代女民兵,因為她們上過前線,立過功,受過嘉獎。女兵尤其是女民兵上火線,引起我極大的興趣,我迫切地希望見到第一代女民兵。

三個中年婦女走進我的視野,領頭兒就是當年的女民兵班長。她個子不高,懷裏抱著個幾個月大的嬰兒。她一見到我,還不等我開口,便連珠炮似地講起當年的情景。她說她們作為惟一一個女民兵班十幾人上了前線,任務就是運送傷員。當時她們都是十七八歲,炮火打得連天都是紅的,她們一點都沒怕過。她們不停地往下抬傷員,抬到最後擔架用盡了,情急之下,她們就脫下了自己的筒裙,找兩根樹枝串進去做成臨時擔架。她們渾身被樹木刮得鮮血淋漓,用裙子抬著無數的傷員在槍林彈雨中奔跑,讓我想起陝北的小米飯、沂蒙山的雞湯、準北的獨輪車……

後來,她們的事跡上了報紙,有一個外省的小夥子找來,娶走了一個姐妹,其餘的人都平靜地生活在這個寨子裏,生兒育女。現在,她們都已經成了外婆或奶奶了。當我問她那段經曆中什麼最難忘時,她憤怒起來。她說她和另外兩個女民兵的裙子被送進軍事博物館展出,當時說好展完後就還給她們的。可是事情都過去了二十多年了,至今還欠著她們的裙子。她聲音提高說:還我們的裙子!

三,樹上旅館

也許你住進五星級的豪華飯店,也許你住過荒郊野外的臨時帳篷,也許你還住進熱帶叢林中的吊床,但是沒有任何一種方式能比樹上的旅館更浪漫、更刺激。

下午兩點多鍾,我們來到西雙版納的猛養保護區野象穀,接待我們的是這裏的負責人,一位年輕的大象專家沈先生。他帶我們走進遮天蔽日的野象穀,頓時就像黃昏一樣。我第一次來到以前隻有在電影裏看見過的熱帶叢林,那鉸殺著的樹木糾纏不休,巨大的藤蔓東奔西突。剛剛還是此起彼伏的各種蟲子的叫聲,也許是聽到了人類的腳步聲或者是聞到了異樣的氣息,那麼多的動物都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我能夠感覺到那些複眼在盯看著我,連石頭都保持警覺,仿佛我是一個侵入者,任何一種小獸隨時都會對我發起攻擊。我的心頭忽然像有一條條冰涼的小蛇滑過,充滿了恐懼。那些親愛的樹木們與我便有了隔閡,用那種沉默恐嚇我。原來我是個習慣於沒有阻礙的人,現在連綠色也充滿了壓迫。

沈先生告訴我們野象群隨時都會出現,如果是遠距離的話,隻要我們沒有攻擊它們,它們也絕不會傷害我們。大象能發出超聲波,在二十公裏以外就能互相打招呼。象群一般都由母象和幼象組成,它們有報複記憶。大象一多就會遭踏農田,居民就會想辦法對付它們。這是個永久的矛盾,人與象的戰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和解。現在,有很多人來到這裏觀“象”,也偶爾出現大象傷人的情況。曾有一對青年男女背著包走在路上,那女的背包裏的香蕉被跟在身後的大象偷吃幹淨,她才發現。她嚇得麵如土色,可是吃了人家嘴短的大象卻友好地離開了。也曾有一隻被馴養的大象在表演的時候突然發怒,衝向看台,又拔起大樹向人們示威。我想可能是那隻大象不想再甘心為人類取樂,它也有自己的尊嚴吧!沈先生便教我們如果與象群狹路相逢,怎樣采取逃生措施。我們的身邊已經出現大象踩出來的小路,它們留下的巨大腳印和糞便,象群的氣息已經彌漫起來。我緊張地跟在沈先生身後,一刻都不敢放鬆,仿佛在一回頭的瞬間,就會與一隻大象相遇。直到我們走上空中棧橋,我才鬆了一口氣。但不免又有些失落,如果來了野象穀而看不到象群,那卻是一種太大的遺憾。

我的腳步開始輕鬆起來,放眼望去,連綿不絕的山脈被熱帶森林覆蓋,各種香氣撲麵而來。空中棧橋都是依著大樹而建,而樹上掛著五顏六色的小房子,看起來像是童話世界的小木屋。開始我還以為那隻是為了點綴風景而建的,可當沈先生說那就是樹上的旅館,我們今明就要住在這裏麵觀象時,我實實在在地大吃一驚。我的另兩個朋友住一間,我獨自住另外一間,我們隻能通過棧橋相連。這個掛在樹上的小房子幹淨時尚,裏麵有一張床,電話,各種生活設施齊全,每夜240元,相當於中檔賓館的標準間。沈先生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個手電筒便於夜間觀象,告訴我們有什麼事可以打電話聯絡,會有人立即提供幫助,絕對安全,之後他便下山了。

我一個人住在樹上的旅館裏,推開窗便是漫漫無邊的蔥鬱,花香撲鼻,心情愉快。可到了夜裏,各種野獸的叫聲布滿耳鼓,我怕會有蛇鑽進來,抱著手電筒一動不敢動。我覺得這裏是野獸們的家園,它們肯定都發現了我這個入侵者,是個另類,因為我相信它們都是有靈性的。我們彼此保持著警惕,對峙。終於聽見大象的叫聲,我小心翼翼地從窗口往下照去。果然一大群野象已經來到腳下的河穀,因為工作人員已經在河邊投了鹽巴等大象喜愛的食物,它們扶老攜幼而來。吃完食物,它們在河裏嬉戲起來,用長長的鼻子蓄了水澆向對方。頑皮的小象跟在媽媽身邊,盡情地玩耍。我看得入迷了,好像忘記了恐懼,而象群們顯然也對一個另類的觀看持寬容的態度,它們玩了一陣子,又臥在河邊似乎睡著了。我突然放鬆起來,我知道隻要有大象在我的身邊,什麼動物都會避而遠之。謝謝你大象,我的朋友。

四,紅頭發的布夏人

在我的印象裏,東方人大都是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可聽說布夏人與我們截然不同。他們長著紅頭發,說話像流水聲,這使我興趣盎然,我迫切地渴望見到他們。

汽車在顛簸的山路上盤旋,顛得我七零八落,終於望見了布夏人的村寨。其中一座二層小樓格外引人注目,因為我一路下來見過的都是杆欄式的建築。果然這戶人家在寨子裏是比較富裕的,主人曾經到廣州打過工。它使我想起哈尼人的蘑菇房。遠遠望去,它是那麼美,像點綴在山間的童話世界。可是當我走進一座蘑菇房時,我看到的卻像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昏暗,潮濕,沒有窗子,一隻大概隻有十瓦的燈泡幽幽地亮著,一個老婦人在燈影下發出哀歎。這一幕給我的印象竟是如此的深刻,使我久久揮之不去。有人驚歎哈尼人的想象力,呼籲繼續保護這種特色建築。但是如果它不改進,真的不適合人類的居住。所以當我坐在布夏人寬大的二樓陽台上盡情地沐浴陽光的時候,我更多地想到美觀與實用的問題到底哪個更重要?如何能既保住民族的傳統文化,又能不斷地進步?而融合就意味著妥協,我們要怎麼辦?

一進寨子,就看見仨仨兩兩的布夏女人一邊背著孩子,一邊不停地勾著東西。她們身材明顯高大,有著挺直的鼻梁和較白的皮膚。這時我發現無論男人女人身上背著的兜子、背小孩子用的東西都是出自她們之手。見到陌生人,她們一點都不拘束,而是熱情地把一個背兜掛在我肩上跟我照相。小樓的男主人到底是見過世麵的,他與我們談笑風生,從容不迫。他說起他在廣州打工的經曆,因為他的長相人家都以為他是外國人,為此他遇到不少麻煩也有了不少的機遇。他有兩個孩子,一個送到外麵的學校裏寄宿,另一個還小,他指給我們看那個玩耍的男孩兒。他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我們的到來,而是一心一意地為兩隻鬥得眼紅的漂亮火雞拉架。男主人有一個弟弟,結婚另過。過了一會兒,他的二弟回來了。他長著一頭通紅的頭發,略帶卷曲,膚色很白,臉上長滿了小米粒似的雀斑。他穿著一個背心,一條牛仔褲,褲腿高高地挽起來,光著的一雙腳上粘滿了泥。肩上背著一隻魚簍,頭上載一頂黑色的禮帽。乍一看,真的像見到了西部牛仔,不過這是個抓魚的“牛仔”。他說布夏人就是靠割膠和摸魚生存下來的,每個布夏人都是割膠和摸魚的好手。我們看他魚簍裏的魚,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有點小,魚越來越小越來越少了。說話間他的臉上浮現出憂傷,深陷的眼睛望著寨子外麵那無邊無際的橡膠林。我知道他在擔憂什麼,但願那片橡膠林能夠永遠蔥鬱。

布夏人的語言比較複雜,他們除了自己的語言外還會傣、愛尼、拉祜,而老一輩人卻不會漢語。聽說布夏人說話非常動聽,就像流水一般。我們要求一直沒有說話看著我們微笑的老人說給我們聽聽,老人終於打開了話匣子,雖然我們一句都聽不懂,但是我們仿佛真的聽見了山間清澈的流水聲,那麼柔軟那麼韻律,十分地享受。當我們問老人是過去住的好還是現在住的好時,老人卻毫不猶豫地說是現在。她對她家的二層小樓表現出十分地自豪與滿意,可這座小樓卻毫無特色可言。我不知道正有什麼東西在不聲不響地消失,更不知道我們能挽留的還有多少?

直到我們離開,那兩隻火雞的戰爭依然在繼續,羽毛紛飛,鮮血淋漓,不分勝負。而那個男孩兒還在堅持不懈地在它們中間周旋,試圖把它們拉開。不知道那場戰爭到底什麼時候結束,到底誰勝誰負?

五,追尋舞王

通過跳舞男女相識相戀到喜結良緣,似乎是現代人的一種時尚。可是在我訪問的一個彝族村寨裏,跳舞結緣早已形成風尚。寨外的一個高地是他們的大舞台,綠草如茵,平展圓潤。每到夜晚,人們手執火把來到這裏,在歌聲裏隨風起舞。我站在那個大舞台上,仿佛置身於火把與歌舞之中,看見一對對的青年男女在翩翩的舞姿裏互探對方,暗送秋波,然後成雙成對地悄悄離開,獨自幽會去了。

尋著那濃重的炊煙,走過一條小溪以及溪邊墨綠的青苔,我來到了山坡上的村寨。聽說這裏住著一位民間的彝族舞王,他搜集整理和創作了具有濃鬱民族特色的彝族歌舞。當我們走進那座芭蕉掩映下的房子時,舞王的兒媳婦接待了我們。女主人非常漂亮,挺直的鼻梁、挺拔的身材和一雙深情的大眼睛。她二十歲出頭,卻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背上背著孩子忙著家務,看見生人,有些羞澀,臉上立即飄上紅雲。她告訴我們公爹和公婆早已搬到了銅鄉村的文化站住了,負責推廣和普及彝族歌舞的工作。現在家裏就他們夫妻倆帶兩個孩子。當她得知我們的來意後,便拿出來公爹整理錄音的一大堆磁帶,都是散落在民間的彝族舞曲。她還不好意思地說她也會跳舞,她與丈夫就是通過跳舞結親的,寨裏的男男女女都是這麼結親的。我們大喜過望,希望能看她跳舞。她在家門口攔住了幾個人,有背柴的、有放羊的、有抱孩子的,他們放下手裏的鐮刀,懷裏的孩子,在錄音機裏的舞曲伴奏下,欣然跳起著名的“阿細跳躍”來。我發現他們的舞姿舒展大方、簡潔有力,而眼神裏卻充滿著柔情蜜意。一個會用舞蹈來傳達情感的民族應該是具有剛柔並濟、浪漫樂觀的品格的。

離開這個村寨,我們執意要尋訪那位舞王,路上遭遇泥石流被阻了幾個小時。當我們終於見到舞王時,才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歌迷舞癡。在文化站那個簡陋的房子裏,舞王醉心於他的歌舞事業。他的妻子陪伴著他走村串寨,搜查民歌民謠,然後記譜整理在冊,還創作了一批人們喜聞樂見的歌舞。當他表演起自編自演的歌舞時,妻子便情不自禁地與他對舞歡歌,那情景真似神仙眷屬,不知天上人間。女人用充滿崇拜的眼神看著她的舞王,告訴我們當年他們都是舞壇上跳舞最好的人,也是通過跳舞才成為夫妻的。嫁給舞王幾十年來,他們生活的一切內容都與舞息息相關。她成為舞王最好的搭檔,即便鬧了什麼矛盾,也是通過跳舞和解的。所以她從來沒有憂愁過,她很快樂,丈夫用歌舞給了她最好的關愛,也給了她最高的榮譽,她從未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她還低聲告訴我們,如果你害怕了你發愁了你不痛快了你就唱歌跳舞,保證就開心起來。

晚上,當地政府邀請我們去唱卡拉OK,我們驚異於在這個偏僻的山寨,居然還有卡拉OK,便勾起了我們的好奇心。在封閉很嚴的一個小屋裏,一個越南女子很懶散地躺在沙發上,據說她是主人雇來陪唱的。令我們驚奇的是,舞王卻用他民族的特色演繹這些現代歌曲,讓我們領略了另一番“時尚”。也許,真正的時尚便是個性化與風格化的東西,缺少了這些,就會被淹沒。

告別舞王,夜色濃重,雲霧鎖住了道路,能見度幾乎為零。司機完全是憑著直覺在開車,隻要相差毫厘,我們就可能翻下萬丈深淵。恐懼一陣陣地襲來,也許想起了舞王的妻子的話吧,不知是誰率先唱起了歌。我們一首接一首地唱,唱得昏天黑地唱得忘乎所以,直唱到雲開霧散唱到星光燦爛,看來歌舞直是一劑良藥,能讓我們像舞王那樣笑對人生。

六,哈尼妹妹

哈尼族的梯田舉世聞名,我曾在電視裏看見過,但當我看到真正的哈尼梯田時,我還是被其壯美所震撼。在通往一座哈尼山寨的路上,那梯田不可思議地盤山而上,層層疊疊,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水流順著山勢從山頂往下流淌,灌溉著良田。青翠的稻苗剛剛冒出水麵,偶爾帶著一層的鵝黃。一會兒雲彩飄來,環繞在山腰,像一條潔白的絲帶;一會兒太陽出來,照得梯田像一麵麵銀色的鏡子,競相閃爍。而走在梯田邊的哈尼姑娘美如天仙,她們膚色微黑,大而清澈的眼睛,一副潔白如玉的牙齒,笑起來風情萬千。哈尼的梯田與美女可以說是交相輝映,美侖美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