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同樣窮困的劉富貴為了風風光光、體體麵麵的把兒媳婦娶進家門,不但殺了自家養的一隻羊和一頭豬,還東摘西借的欠下了不少債。最後,還是差三十塊錢的東西。劉富貴費勁了腦筋,這三十塊錢就是借不出來了。實在沒了辦法,他隻好憑借自己手中的權力,挪用了村裏三十塊錢和幾十斤救濟糧。這事,他本來做的嚴嚴密密,可還是讓民兵連長兼副村長的朱海給知道了。朱海記在心裏喜上眉頭,心說劉富貴呀劉富貴,你老小子甭美,有你哭的時候。
九月初八這天,全村的老老少少大都湧向了劉富貴的家,一是礙於村長的職務,二是都想借此機會大飽口福。相反,去何美萱家裏的人卻寥寥無幾。這倒更合了她的心,人來的越多,賠的越多。一家幾口,送上一兩塊錢的份禮,全都吃回去了。窮日子時期辦事,來的人越少越好。
老早,劉富貴家的屋裏屋外就站滿了人,不論大人孩子,都是一副望眼欲穿的神情。實質上,他們盼望的不是那熱鬧的婚禮場麵,而是婚禮後那可以大吃大喝一頓的酒席。膽大一些的孩子,除去早就把盤子裏的那些賤價的水果糖搶光外,還總是在大棚下的灶台旁邊轉。轉著轉著,趁幫廚的不注意,熟食也好,能生著吃的青菜也好,得手就抓一把,趕緊躲到院外,一邊向同伴顯擺,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幫廚的也是睜半隻眼閉半隻眼,甚至故意躲開。這些孩子們中,也許就有自家的孩子。
按著事先約定好的時間,十點半整,劉鋼準時將何豔接到了家中。隨著一陣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婚禮準時開始。程序一切順利,隻是當主婚人宣布新婚夫婦介紹戀愛經過這一項時卡殼兒了,何豔和劉鋼也不說。眾人就起哄,越起哄,兩個人越是閉口無言。幾個小夥子一嘀咕,就把矛頭對準了劉鋼,非要他說說戀愛經過不可。劉鋼吭哧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一急,就對一直低著頭的何豔說:“你、還是你說吧。”
何豔狠狠地瞪了劉鋼一眼,大聲地吼道:“說?說你爹的蛋呀?”
眾人先是一愣,既而又“哄”的一聲全笑了,有人還起著哄地吹起了口哨。
劉富貴的臉是紅了,羞惱地對主婚人說:“算了、算了,開席、開席。”說完這話,趕緊進了屋。
眾人一哄而散,爭先恐後地殺向了餐桌。
……
第二天,何美萱帶著兩個兒子三個女兒來到了劉富貴的家做日子。這是本地的風俗,女兒出嫁的第二天,娘家的親叔叔親大爺和親姑、親姨親舅,自己的親爹親娘和兄弟姐妹,都要拿上一份禮物到女兒的婆家走一趟,女兒的婆家還得根據人數擺酒席招待。意思是,往後這些人就是你婆家的親戚了,雙方有什麼大情小事的就該相互來往,這就叫做日子。何美萱什麼親戚也沒有,也隻能帶著自己的幾個孩子來到了劉家。
劉富貴一家很熱情,何美萱表現的也令劉家滿意。然而在吃飯的時候,因為一碗燉豬肉,引起了何美萱一家人的不滿。當菜上到一半的時候,劉富貴的妻子田英端上了一碗燉豬肉。馮文嘴饞,一連氣就吃了好幾塊,當他又把一塊肉夾在嘴裏剛嚼了兩下,就“啊”地一聲把嘴裏的肉吐了出來,仔細一看,肉上竟加著一塊兒玉米粒大的石子兒。巧的是,何武也“啊”地一聲把嘴裏的肉吐了出來,同樣在肉上找出了一塊兒玉米粒大的石子兒。馮文極不滿地指著吐在桌子上的肉對劉鋼說:“姐夫,這肉裏怎麼有石子兒啊?”
沒等劉鋼說話,劉富貴夫婦已經賠上了不是,並趕緊又盛上了一碗。馮文看了一眼新端上來的肉,回身把在一旁看著的劉鐵叫到了身邊,惱怒地問道:“劉鐵,你說實話,這肉裏的石子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鐵膽怯地望了望他的爹娘,又望了一眼正怒視自己的馮文,吭哧了半天才說:“昨天晚上,有一碗肉折到地上了。我爹撿起來洗了洗,又倒進盛肉的盆子裏了。”劉鐵說完這話,又更加膽怯地看了他爹幾眼。
此時的劉富貴夫婦,像被人當眾扒光了衣服一樣,既羞愧又尷尬的望著何美萱一家人,幹張著嘴不知說什麼是好了。
劉鋼羞惱地瞪了他爹一眼,怪罪地說:“唉!您、您怎麼幹這種事呢?丟人嗎這不是?”接著又趕緊向何美萱賠不是。
何豔不幹了,憤憤地對劉富貴說:“掉到地上的肉也讓我們吃?拿我們娘家人不當人是怎麼著?”緊接著又對劉鋼嚷道:“劉鋼,你看見了吧?我嫁給你的第二天,你爹你娘就這麼對待我們娘家人,這往後,你爹你娘還不拿我們當臭狗屎啊?你說,這事怎麼辦吧?今天,你要是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我立馬就跟我娘回家,永遠也不登你們劉家的門兒了。你說,怎麼辦吧?”
劉鋼一聽這話,嚇的臉都變了顏色,立馬哀求何豔說:“別,別,你別介呀。這事,我是一點兒都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說什麼也不讓他們這麼幹的。”接著就對劉富貴說:“爹,您和我娘把事弄砸了,到是說句話呀。”
劉富貴夫婦支支吾吾的還是不知說什麼是好。
此時的馮文早已憤怒不已了,他指著劉富貴的鼻子吼道:“劉富貴,你別裝傻充愣。你這麼做,是看不起我們,是拿我們當要飯的了,是欺負我們。今天,我不把你們家給砸了,我就咽不下這口氣。”馮文說著就抄起了門後的頂門棍,舉起就要向飯桌砸去,卻被何武一把攔住了,嚴厲地說:“胡鬧,你這是胡鬧。”趁勢把馮文手中的頂門棍奪了過來仍到了一旁。
馮文的雙眼都急紅了,他不滿地對何武說:“胡鬧?哥,他劉家欺負咱們,你為什麼還要向著他們?為什麼向著他們?這口氣我咽不下去,我咽不下去啊。”馮文哭喊著掙脫了何武又撲向了頂門棍,又被何美萱給喝住了。何美萱一臉嚴厲地問道:“你要幹什麼?”
“娘。”馮文哭著對何美萱說:“我姐嫁給他們劉家,就夠虧的了。可是,他們竟敢用掉到地上的肉招待我們,他們、他們這是看不起我們呀,他們這是欺負我們呀。娘,讓我姐回家吧,不嫁他們家了。”馮文抱住了何美萱,傷心地哭了起來。
這時的劉富貴夫妻倆,邊打自己的臉邊向何美萱說好話,並連連許諾,把家裏的一隻大母羊送給何家,以此頂罪。
此時的何美萱心裏十分的冷靜,所以她一直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她清楚,劉家之所以要把掉到地上的一碗肉又端給自家人吃,也是出於貧困和無奈。而孩子這邊,若是自己稍有不滿的情緒一露,就會把孩子們激憤起來,那樣的話,對雙方都是不利的,尤其是對何豔往後的生活。為了顧全大局,何美萱就一直保持著冷靜的頭腦。她不想把事情弄大,不想因為幾塊肉在雙方的心底埋下仇恨的種子。她還清楚,劉富貴的忍耐是有限的,一旦把他逼到了絕境,他就會翻臉不認人。那樣的話,後果就更不好收拾了。畢竟,自己的女兒已經嫁給了人家,最倒黴的,還是自己的女兒。所以,當她看到火候差不多的時候,便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對劉富貴夫妻倆擺了擺手,說:“行了,一隻羊,能解得開孩子們對你們自己係的疙瘩嗎?我清楚,你們為了辦事破費了不少,一頭豬一隻羊也被村人吃光了。我更清楚,你們一家人怕也是沒有痛痛快快的吃上一口肉,就是掉到地上的肉你們都舍不得吃。這些,我都理解,也特別的敬佩你們。可是,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掉到地上的肉招待我們呀。說實話,你們就是沒有這碗肉,我們也不會說什麼的。我兒子說的對,你們這是看不起我們呀。”
“是,是。”劉富貴夫妻倆連連點頭。
此時的劉富貴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他看的出來,哪怕眼下自己說錯了一個字,就會捅炸了何家這個已經嗡嗡作響的馬蜂窩。何美萱不好惹,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兒子馮文更不好對付。把他惹急了,他真的敢殺人啊。真要是鬧到那個份兒上,不但兒子的老婆保不住,說不定還得鬧出人命來。不但如此,街坊四鄰的還得說我劉富貴的不是,說我劉富貴不地道。不管怎麼說,掉到地上的肉給人家吃,到哪兒也說不過去。一句話,自己還得忍。實在把自己逼急了,再說。大不了,兩家從此成了仇人。所以,他聽何美萱這麼一說,又見她沒有要翻車的勢頭,就趕緊說道:“美萱你說的對,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你就說話吧,怎麼著,就聽你一句話了。”
何美萱想到,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該收場了,於是她很大度地對劉富貴說:“既然你們已經承認了錯誤,我們也就不追究了。一句話,我們兩家總歸還是親戚,往後還得走下去是不是?”
“是,是。”劉富貴夫婦連連點頭。
“所以我就希望,往後,我們兩家之間,都要以理相待,以誠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