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天晚飯後,朱海把村裏與趙彪、許長林和程貴田有過矛盾、隔閡的十幾個人招集在了一起,對他們說:“眼下的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我們這些貧下中農,對趙彪這樣的人和程貴田他們實行無產階級專政。我們成立‘千鈞棒造反隊’的目的和任務,就是要對他們進行鬥爭。明天,我們就要開鬥爭他們的批鬥會,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如果他們不服,我們就實行武力鎮壓。隻要不往死裏打就行。現在,我說說明天批鬥大會的具體安排……”
此時的何美萱一家人剛剛吃完晚飯,馮文正要去找趙萬聲他們,好長時間沒有回家的何武突然的回來了。讓全家人驚訝的是,何武還扛著行李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他進門二話不說,衝何美萱叫了一聲“娘”,放下行李就哭,哭的悲悲戚戚令人心寒。何美萱一看就明白了八九不離十,便一個勁兒地勸。半天,何武才止住了哭聲,說:“娘,我被縣劇團開除了,女朋友也和我吹了。”說完這兩句話,又低低的哭上了。
何美萱一把將何武攬在了懷裏,無比堅強地說:“兒子,你丟的這兩樣,都沒什麼,都在媽的意料之中。但是。”何美萱一下子嚴肅起來,並把何武推出了懷抱,雙眼緊緊盯著何武的雙眼,說:“自己的尊嚴,絕對不能丟。你要清楚,這隻是個開頭,更嚴峻,更殘酷的現實還在後頭啊!做娘的對你們沒別的希望,就希望你們能夠堅強的挺過來。”
馮文說:“哥,回來就回來吧,咱們不是還有家那嗎?至於說你的女朋友,吹就吹了。你剛多大呀,怕什麼呀?對了哥,這文化大革命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縣城裏搞的怎麼樣?你跟我說說。”
何武十分憤慨地說:“要我說,文化大革命,其實就是胡鬧,其實就是一撥兒人想著法子整另一撥兒人,就是通過整別人而達到自己的某種目的。像我們劇團的呂團長,多麼好的一個人啊,又能演戲又能編戲的。可是,硬是被一個電工組織的造反隊給戴上了走資派的帽子,批鬥、遊街,那罪受的,大了。呂團長一倒黴,我也跟著倒黴了。先是我的女朋友跟我吹了,接著就被開除了。唉!弟弟你說,這往後,我、我怎麼辦?”何武又哭了。
“怎麼辦?”馮文拍了一下何武的肩,說:“還能怎麼辦?哥,老天爺沒逼著我們去死,我們就該好好地活著。”
“那別人要是逼我們呢?”
“別人?”馮文的眼裏即刻冒出了凶光,惡狠狠地說:“不管他是誰,敢逼我們,我就叫他先死。哥,我的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是,就你一個人,能有多大力量?”
“多大力量?說到這兒我要問你一句。這造反隊,是不是誰都能成立?”
“是。不過呢,這些造反隊,都是打著貧下中農或是工人階級的旗號。”
“那我是革命幹部的後代,能不能成立造反隊?”
“能。”何武的眼裏即刻露出了驚喜的目光,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成立個造反隊,來保護咱們全家,對不對?”
“對。哥,我成立造反隊的目的,就是要保護咱娘和咱們全家,保護趙大叔他們這些好人。實話跟你說吧哥,我和趙萬聲、許耀祖幾個人已經開始研究這事了,而且造反隊的名字都起好了,叫‘舞東風造反隊’,你看怎麼樣?”
“行。不過呢,人數,一定要超過朱海他們的‘千鈞棒造反隊’。”
“那是。哥,造反隊成立後,你就給我們出謀劃策,怎麼樣?”
“行。”
“造反隊成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奪朱海的權。”
“奪權是對的,可是,這書記加村長的,你幹的了嗎?”
“哥,我哪兒行啊。這書記加村長,還得讓趙大叔和許大叔幹。”
一直沒說話的何美萱說話了:“馮文啊,我很同意你們的想法。不過呢,你們還是要小心謹慎為好。娘的意思是,明天一大早,你去趟鎮裏,找找你楊叔叔,征求一下他的意見。怎麼說,他也比你們想的多,看的遠。再有,有他的支持,你們不論幹什麼都會順利的多。”
何武說:“娘說的對,明天一早,你就去鎮裏找楊叔叔,聽聽他的意見。”
“好。”
第二天一大早,馮文隨便地吃了點兒東西,就急匆匆地去了鎮裏。
馮文離開家不久,朱海的人就挨家挨戶的通知,家裏不分男女老少,一律到村委會去開會。徐賴子帶著幾個人來到了何美萱的家,一見何武,先是冷笑了幾聲,接著就嘻皮笑臉地對何美萱說:“行啊美萱,大兒子回來了。”即而又把臉一變,冷冷地說:“你二兒子呢?”
“他一個大小夥子,又長著兩條人腿,他去哪兒,是他的自由?我怎麼能知道?”何美萱也冷冷地說。
徐賴子被何美萱噎的一時沒了詞兒,吱咕了半天,才惱羞成怒地說:“少跟我扯這鹹的淡的,甭費話,走。你們全家一個不落,都他娘的給我到村委會開會去。走。”
何美萱清楚,這次開會對於自己和幾個孩子來說將是凶多吉少,馮文又不在家,後果就更加的不堪設想。她思索了一下對徐賴子說:“孩子都小,開不開會的也無所謂,就讓他們看家吧。”
“不行。”徐賴子把眼一瞪,凶凶地說:“一個不落,都給我走。”
無奈,何美萱隻好帶著幾個孩子跟著徐賴子來到了村委會前的老槐樹下。何美萱往土台子上一看,心裏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土台子上,已經站上了十幾個人,除去趙彪和許長林外,其餘的,就是程貴田一家老小。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一個大木牌,木牌上都寫著打倒某某某的字,名字都被打上了大紅X。何美萱正琢磨著自己會不會也被拉上土台子的時候,朱海來到了何美萱的麵前。他看了馮英和馮花一眼對徐賴子說:“這倆孩子是革命的後代,是我們保護的對象,就讓她們回家吧。”
十四歲的馮英緊緊摟著十二歲的馮花,狠狠地瞪了朱海一眼,說:“我們不回去,死,也要和我娘死在一起。”
“傻孩子。”朱海假惺惺地對馮英說:“你娘是反革命的家屬,你哥和你姐是反革命的後代。你們姐妹倆是革命的後代,跟她們不一樣啊。聽話,趕快回家吧。”
十二歲的馮花一下子紮進了何美萱的懷裏,說:“娘,我不回家。”
何美萱摸著馮花的頭,微笑著說:“乖孩子,聽娘的話,跟姐姐回家。”接著又對馮英說:“聽話,帶妹妹回家。放心,這有你二姐和你大哥,娘沒事的。走吧,快走吧。”並一個勁兒地衝馮英使眼色。
馮英似乎懂得了娘的用意,帶著馮花離開了會場。
朱海又問何美萱:“你二兒子馮文呢?”
何美萱鄙視地瞟了朱海一眼,將頭扭向了一旁。這時,她正好看見離自己不遠的趙萬聲和許耀詛等幾個小夥子正用探詢的目光看著自己。她即刻明白了,他們不知道馮文的去向,正在著急呢。何美萱眼珠一轉,不緊不慢地對朱海說:“他是革命的後代,他幹什麼,能跟我這個反革命的家屬說嗎?不過請你放心,據我估計,他有他要幹的事,但不是幹壞事去了。”何美萱清楚地看見,自己說完這些話後,趙萬聲他們悄悄地溜走了。
朱海望了一眼漂亮的何蘭,又望了一眼何武,冷笑了兩聲對何美萱說:“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說完這話他衝徐賴子一揮手,就頭也不回地向土台子走了去。
徐賴子等人提著幾個木牌子來到何美萱娘兒仨麵前,不由分說,就把牌子分別掛在了何美萱、何武和何蘭的脖子上,連拉帶扯的就把他們弄到了土台子上,跟台上的其他人一樣,都被按得低下了頭。何美萱娘兒仨脖子上的牌子上分別寫著:打倒反革命妖婆何美萱;打倒反革命狗崽子何武;打倒反革命狗崽子何蘭。盡管何美萱一直鼓勵著何武和何蘭,可何武還是被驚嚇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何蘭也抖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