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修道入魔(1 / 3)

當源五郎與海稼軒奔走於風之大陸各處,去尋找所謂的幫手,有雪則是每天都求神拜佛,期望能夠早日有人來救,別讓自己一直被那個隻要一發怒就鮮血狂流的熱血魔人給淩虐。

地獄般的勞動生活很不好過,但比起多爾袞正常時候的暴戾性格,這時的他卻是收斂許多,也不靠遷怒雪特人來發泄,整日不是靜坐禪修,就是彷佛遊魂般地踱步,口中喃喃自語,像是思索,又像僅是無目的的飄蕩。

盡管不再動用真氣,多爾袞的傷勢卻沒有好轉,縱然有風華這樣的醫道國手治療,施以西王母族獨門秘術,卻也隻能令傷勢不再惡化,但每當多爾袞提氣運勁,想要使用武功,沸騰真氣便破體而出,熔肉爛骨,將他整個人化作一大塊熔化中的血肉汙泥。

彷佛是一頭被囚鎖住的猛虎,多爾袞對這樣的處境又怒又恨,但卻是莫可奈何,換作是其他的醫生,早就被他遷怒波及,十個八個都隨手殺了,但風華卻能有效地消除他的怒火,有些時候,多爾袞甚至還很佩服這個盲眼女孩。

金針、銀針入體即熔,無法以工具針灸的風華,就隻能用手指來作穴道按摩,碰著那熾烈的高熱,就像摸著一塊燒紅的鐵塊,多爾袞很佩服她能挺得住這痛楚,外表雖是那麼嬌柔柔的,但忍痛時竟連哼都不哼上一聲。

生活的條件惡劣,風華卻也甘之如飴,全然不像那個雪特人一樣大呼小叫,多爾袞記得曆代西王母的生活相當優渥,自小雖然茹素,但飲食水準卻很高,穿著更是綾羅綢緞,實在很意外這嬌怯怯的小丫頭,能夠適應這彷佛苦行僧般的艱困生活。

特別是每當看到她裹著傷布的十指,多爾袞胸中隱約有種憐惜。那不是歉意,也不該是歉意,但這種說不出的感覺,確實讓多爾袞怒意盡消,配合著治療。

“……其實,有雪大人遠比外表看起來要能幹,過去雷因斯很多次重大事件都是因為有他,所以才能夠平安收場。”

風華道:“這幾天,他雖然叫得很淒慘,但是卻沒有逃開,還是一直守護著我,這些生活他也一樣在過,我覺得前輩您對他的評價可以更高一些的。”

“哼,你倒是很會體貼人,這樣子做人不累嗎?所有人你都不怨,所有責任都隻能算在自己頭上,這樣子的人生……你很快活?”

多爾袞不信世上有全然光明的東西,燈塔之下必然黑暗,有光就會有影,一個人心中的光明麵越大,積壓下來的黑暗欲望越強,終有一天會把人格扭曲變形。

但對於他的質問,風華卻隻是淺淺微笑,雲淡風輕地笑道:“風華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啊。”

風華向來沒有太強的悲與喜,笑起來也隻是輕輕淺淺的一笑,然而,卻也正是這個如初陽般的微笑,讓多爾袞的心被打動,不自覺地問話出口。

“你……為什麼肯幫我醫治?”

風華的個性很難被脅迫,多爾袞對她為何肯盡心盡力醫治自己感到疑惑,可是話問出口,他便覺得好笑,因為會從風華口中說出的答案,大概就是“凡是病人,我都會全心去治”之類的天真回答吧。

然而,這名纖弱女子卻再一次令他吃驚了。

“不是每個人風華都會這麼用心治的,有時候,風華也會偷懶喔!可是啊,多爾袞前輩是風華的親人,您有傷有病,風華當然要好好治療。”

“我……我是你的親人?你在說什麼瘋話?”

“不是嗎?您是我丈夫的師父啊。”

一句話,讓原本心平氣和的多爾袞怒不可抑,若非還有幾分自製,這一掌就轟過去了。

“那頭猴子的師父是皇太極老頭,與本座有什麼相幹?你再不識好歹地胡言亂語,休怪本座反臉無情。”

怒喝如雷,連周圍地麵都被震得微微搖動,但身處音波震暴中心的風華卻恍若未聞,笑著說話。

“是這樣嗎?那我們改說說其他的事吧,那天前輩說過,您一生所求,隻為追求武道顛峰,是嗎?”

“不錯,自己事、自己知,這些話哪有什麼問題?”

“要追求武道顛峰有很多方法,深山竹林、臨海沙洲,前輩大可隱居修練,為什麼非要投入人世,藉由殺戮、戰鬥以證武道呢?”

“嘿,真是小輩的孩子話。戰鬥是武道修練的捷徑,隻有不斷的戰鬥,不斷撕殺掉每個敵人,才能夠印證自己的強大,也唯有在敵人熱血噴濺上來的那一刻,絕對力量才是真實擁有,才能夠帶給我此刻真正存在的感受。”

“如此照前輩說來,前輩所追求的並非是絕對力量,而是在戰鬥之中,那股令您滿足而踏實的感覺。您是為了追求那短暫一刻的光與熱,追求那瞬間的存在感,所以不斷地浴血戰鬥,但印證自己是否存在,對您為何這麼重要呢?”

“這個……”

多爾袞刹那間覺得迷惘,這問題過去他從未深思過,仔細想想,風華所言似乎沒有錯,每次戰鬥到顛峰時,那種極度昂揚的狂熱興奮,讓自己覺得真正活過、真正存在過,自己確實是為了滿足這種渴望而戰鬥。每次戰鬥後,進行更嚴苛的苦練,把自己推上更高的武學境界,好讓下次戰鬥更燦爛,享受更激烈的狂喜。

發現了這一點,回答了過去心裏的一些疑惑,但卻湧現更多的問題。是啊,為何證明自己真正存在,能夠帶來那麼大的心理滿足?自己從來就不是在乎旁人目光的人,有何必要去證明些什麼?堂堂多爾袞,難道還要為著他人的目光做人?

“不是那樣的。您所追求的東西,追根究底,隻因為一個理由,就是您要證明自己並不是一個……嗯,寄生蟲。”

“你!”

多爾袞急怒攻心,以為風華是有心譏諷,揚起左掌,就要發勁拍出,但與風華目光相觸的瞬間,卻發現她失明的雙目雖然無神,但黯淡眼眸中隱隱有種大無畏的堅持,是賭上性命在說話,絕對認真,也絕對願意承擔後果。當多爾袞察覺到這一點,心中的怒氣反而消失,放聲大笑起來。

“哈……說得好,本座最厭惡說話言不由衷的小人,你說的既然是事實,我若還因此遷怒於你,那豈不是也成了反覆小人?哈……這話說得不錯,已經很難得遇到在我麵前說真話的人了。”

說話的時候,多爾袞長笑不絕,雖然不是有心運功,但聲聲大笑聽在風華與有雪耳中,仍是有如霹靂狂震。而這笑聲最開始的時候,雖然滿是歡愉,可是到了後來,卻隱約帶著一絲淒涼的韻味……

當一切深深剖析,原來人生竟是如此無奈,在自己生命的原點,追求武道顛峰是空,追求絕對力量也是空,自己隻是為了那一瞬間的真實存在感,不斷地浴血戰鬥,用來告訴自己這個名叫多爾袞的生命體確實存在,不會消失、還沒有消失。

“你是誰?”

風華的聲音很輕很柔,但聽在此刻的多爾袞耳中,卻有如暮鼓晨鍾,一聲聲敲擊在心田深處,就連應該很果決答出的答案,都受影響變得遲緩。

“……多爾袞。”

“多爾袞是什麼人?皇太極是什麼人?”

多爾袞是從皇太極人格中分裂的一個個體,但若要說與皇太極有什麼分別,似乎隻能與那個年紀老邁、態度手段變得慈和的皇太極,做出明顯區分,若是把時間拉回兩千年前,當時意氣風發、霸氣滔天的皇太極,就與多爾袞一模一樣,同樣的外表、同樣的性格,實在難說兩者之間有什麼差別。

這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畢生所求,就是為了證明自己與皇太極不同,自己絕不像他那樣老朽,更絕不像他那樣軟弱無能,那個又老又殘的東西不配成為“主體”,甚至不夠資格與自己共享同一具軀體,所以自己將他取代,但是到了最後,自己越是霸道,越是走向強者之路,卻反而與當年的皇太極越是相像。

“其實,你有皇太極的全部記憶、經驗、武學,性格毫無差異,更信奉著他當年的霸者之道,如果不是名字上的差別,前輩你與他根本就是一體,風華反倒是想問,誰是多爾袞?”

據說,絕世白起當年也曾為了自身存在定位的問題,困擾許久,多爾袞想起此事,覺得自己此刻也有了同樣的心情。世事何其諷刺,明明是最不想靠近的東西,卻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越走越近,難道每個人的一生,最後總是回歸原點?

捫心自問,自己與早年的皇太極,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或許比皇太極還更像皇太極……如此說來,不能使用武功的自己,將來是否也會有那麼一天,變得又老又殘,慈祥和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