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簽了七天,有人簽十天。簽了合同我爬上床繼續睡覺,床下禿頭大聲說話:
“……拿中國現在的男女比例,國家以後得進口女人,給光棍發媳婦!”
“多發幾個……”起哄的人開始嘿嘿發笑。
渣渣。我閉上眼睛。
我憎恨人們不勞而獲的企圖,我憎恨他們放棄愛情。我憎恨他們在被詰責時狡辯,我憎恨人類歸罪於命運。
我毫不同情地,憎恨他們。
也毫不同情地,憎恨著自己。
在無盡的空虛中我睡熟了。當夜幕降臨,我被宿舍裏的嘈雜聲音吵醒。領隊搖晃著床鋪喊叫:“都下去換衣服!”
我隨著人群跑到一樓倉庫,從衣架上抽出一件短袖警服,在大澡盆裏找隊標貼在衣服上。在這當口我開始清醒了。我提著上衣飛速地盤算,估計自己會被安排到什麼地方,大體會有什麼樣的工作。一個穿製服的少年坐在房間裏看劇,看眉眼不是老實孩子。
“勞駕。”我問他:“標貼是不是貼在這裏?”
“統一了就行。”少年看看我說。
“嗯。”我收拾完,撿了一條褲子直接套在外麵,在外麵扣上腰帶。當我收拾利落之後,倉庫裏已經稀稀拉拉站滿了特勤保安。
需要服裝統一的工作,大概需要假裝專業保安吧。這樣看這家安保公司也不算正經。我暗自想到。
管理這種數目的臨時勞動力,權限肯定由老板下放。如果按軍隊編製我們可能要分排、隊、和班。也可能他們讓一個人直接負責……
“無憂,你帶隊。”有人對那個少年說。少年放下手機,四下看看。
非軍事化管理……果然不是什麼正經地方。我低下頭把裝束收拾整齊。
船到橋頭自然直——先走走吧,給錢就好。
在一片混亂的場景中領到一張飯卡,我於是到超市買來飯碗和筷子。我給一個不認識路的青年帶過去,很快跟他熟識了。這廝HN來的,姓張,看上去還算精明,但聽說在上次打工時被騙了錢。我沒多打聽,回來我們一起找到食堂。晚飯是胡蘿卜炒飯,飯丟在大鍋裏燜著,方便袋放旁邊裏麵盛滿鹹菜。我盛了飯,夾一些鹹菜,坐在桌邊開始吃。
我發現自己餓了。我歎一口氣。
沒有太多時間休息。我們很快被集中起來,無憂開始點人數,領隊在我們中間穿行,來回吆喝並給我們整理行裝。我們站了很久直到老板覺得整體形象讓他滿意了。
“都上車。”他說。老板是個大胖子,套黑色短袖衫。
那些提著行李箱的人吃力地把東西往車上放。
“行李箱放外麵!放另一輛車!”老板不滿地吼道。
我們擠到那輛車上,擠得滿滿當當。車廂裏充滿汽油味,有倆三個調皮鬼在說俏皮話。我蜷縮在椅子裏閉目養神。
“等我回去和老婆離婚!”禿頭說:“然後到城裏傍一個富婆。美……”
我斜眼瞥向後排。幾個為老不尊的中年人興致勃勃地聊當年去南方出差找小姐的事。
“南方妹子水靈……”
我有時候忍不住會想。黑色產業鏈從這些人身上榨取財富,未免太過殘忍——但你要說叫雞不要錢,他們又真心實意地歡喜。很痛苦。你看這樣的嘴臉,未免要發自內心地同情不起來。
車咯嘣一聲搭上橋,開始往上爬。我吃那一驚,渾身汗毛倒立。在麵包車前麵一個黑洞洞的大口。正毫不留情地把我們連皮帶肉吞噬下去。我打開窗口往外麵看,不由麻爪:那是一架貨機的起升橋!
什麼時候轉到的機場?腦子裏轉動這樣的想法,一輛車裏人呆若木雞。下一刻意識到什麼,我向司機大吼:“我們要去哪?”
“緬甸。”司機吐掉煙屁股,噴出一口煙圈。
為什麼緬甸?不要緬甸!
起升橋終於閉攏,世界一片黑暗。黑暗中無憂朝後麵懶洋洋地說道:
“褲袋緊一緊小崽子們。等下有活給你們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