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你跟以前不一樣了。”簡南桑想了很久,才找出這麼一句可說的話。林山把筷子裏的魚肉放回到碗裏,說:“有什麼不一樣,我那時喜歡你,現在還是喜歡你。”
這樣的話激起了一陣怪聲叫好,跟飯菜味混在一起,瞬間消解了中間十幾年時間的重量。簡南桑心生厭惡,挑起的一小勺酸奶又擱回去,努力克製著臉色才沒有異動,隻是別人看起來覺得她更冷淡了些。林山跟四周的人一起大笑著說:“你們看,她就是這樣,以前她就那麼驕傲,我就說她一點兒沒變。”
簡南桑走進鼎城三中時,心裏充滿的不是驕傲而是迷茫,但她一貫地板著臉,長長的濃眉下眼睛常眯著,瞪起來才能看出是貓兒似的圓眼睛。短短頭發的她混跡在男生群裏,不仔細看完全沒有區別,以為瘦削沉默的她也是個青春期的少年。
那群少年裏,最好看的一個是陳程,五官秀美,濃黑的頭發過了耳朵,最嚴厲的風紀老師都不忍心訓斥他,隻說了一句讓他去理發。理成平頭的陳程煥發出別樣的清俊,當年班裏的語文課代表劉笑然就在課間閑聊時直接說了出來:“陳程是我們班,不,是我們學校最漂亮的人。”不是男生,也不是女生,是最漂亮的“人”。這樣的形容大家也都接受了,似乎又覺得有點兒形容不夠。他的美如同他的死一樣,給人留下無與倫比的深刻印象。簡南桑是陳程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很多人說他們談戀愛,但他們的接近就像兩棵樹無意中長在了一起那麼自然,清潔明亮的氣息絲毫沒有受到荷爾蒙的汙染。
陳程說他喜歡過一個女生,簡南桑還特地跑到隔壁班去看看,能被陳程喜歡的人是什麼樣子,結果大失所望。那是個矮小瘦弱、滿臉隻有一對大眼睛的小姑娘,傳說全班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欺負她,眼裏長久地帶著驚恐。很多年後簡南桑才明白陳程為什麼喜歡這個女孩兒,當然並不是因為她後來居然考上一所大學的表演係,時常在電視劇裏露臉,讓全鼎城三中的同學都大呼沒看出她會變得如此美貌。陳程喜歡她,應該是他破碎的內心投射在外麵的世界,正好分成了兩半,一半是受盡欺淩不敢還手的這種人,還有一半是簡南桑這種誰也不放在眼裏、敢在單杠上跟男生比試的人。他的心過早被撕裂了,如果換了別人,可以隨便填點兒什麼東西進去,但是陳程不肯,他寧可去死,一個人走上了漫無盡頭的路。他把問題留給了簡南桑,讓她遭遇了比搬家來鼎城時更大的黑暗。
杯盤狼藉,散場時林山緊緊挨著簡南桑,粗重呼吸裏夾雜著酒臭,在她耳邊低聲說:“這項目你們肯定落在鼎城吧?我可跟領導打了包票。”這一瞬間簡南桑發現,其實他根本沒有醉,不過跟散夥飯時一樣,借酒壯膽,說幾句不敢說的真話。簡南桑撥開他那隻又試圖搭上她肩膀的汗手,冷笑一聲說:“謝謝你們的歡迎。”
外麵已是深夜,深海吞沒魚群一樣,掩埋了這些心事各異的中年人。簡南桑第一次潛水時有深深的窒息感,這種感覺再次撲麵而來,她覺得悶,胸口塞滿石塊,恨不得找到一個對手,把憤懣全部發泄掉,就像剛轉學時在操場上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