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我去吃了一場喜宴。彼時正值我的齋月,我麵對著滿桌大魚大肉,無從下手,十分痛苦。這場婚宴原本跟我沒什麼關係,之所以也邀請了我,是因為此前,我曾幫助這家人化解了一段孽緣。
一周之前,我接到我媽打來的電話,說是跟她一起跳壩壩舞的一個阿姨家出了點麻煩事,但是那個阿姨卻不願告訴我媽事情經過,讓我媽問問我有沒時間去她家看看。其實我很方便去她家看看,這是我的職業所在,看看也就看看吧。可是我媽媽說,這個阿姨的態度似乎有點傲慢,又有點不信任我和我媽媽。她這樣找我,我也不能保證是在結善緣。我媽是信佛的人,她深信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助人原本就應該是我們每個人安身立命的本宗,既然知道了,能幫就幫。況且這跟我自身信不信佛毫無關係,至少我還是在做生意,如果人家不理解我的職業和我的態度,那我就真當是送上門的錢,賺就是了。
於是我按照我媽給我的電話打了過去,就是那個阿姨接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有偏見或是怎樣,我習慣從一個人的聲音和初次的態度來勾畫一個人在我心裏的樣子,或親切或生分,或真誠或虛偽。雖然那隻是我的初次判斷,但這確實會給我留下一種特殊的第一印象。這個阿姨的聲音,聽上去比較傲慢,而且冷冷的,於是我在心裏為她打了幾個標簽:更年期、有錢、看不起人、自以為是。
不過這樣的人,我一輩子見得太多,這類人有些固然是生性惡劣,有些卻是在保護自己。在電話裏,阿姨告訴我了事情的大概,其實她是替她的侄女求助,她侄女下禮拜就要結婚了,卻在最後這幾天變得有點不對勁了,她媽媽有時候都不能相信那是她的女兒。他們全家商量後覺得這個姑娘大概是被鬼上身了,想要請個端公跳跳大神,卻找了個冒牌貨,無端損失了些錢。逼到無路可走的時候,這位阿姨忽然想起了我媽,因為我媽曾熱心腸地幫我在這群跳壩壩舞的阿姨裏做了次宣傳。這位阿姨和他們家人一商量,他們覺得反正都這樣了,死馬當活馬醫,大不了再被騙一次罷了。於是才找了我。
也就是說,直到這通電話,她還對我有所懷疑。我問她,能不能告訴一下我那個姑娘的具體症狀?她說,電話裏怎麼說得清楚,你要是真的能夠幫忙,就來我們家吧。
雖然不爽,我還是客氣地道別後掛上電話,悶在房間捶了一陣枕頭後,就收拾好東西按阿姨提供的地址去了他們家。
於是渝北區的某個高檔小區裏,第一次出現了我這種平頭老百姓的身影。進入她家門以後,我發現她和我預想的模樣其實相差並不多。她留著一頭酒紅色燙得很像方便麵的頭發,油黃皮膚上文上青黑的眉毛,表情不苟言笑。她不給我好臉色看,我也有意無意地給她點釘子碰,沒辦法,那時候年輕,沒談戀愛,無法無天,缺少一個女人的管教,性子總是比較張揚。
她家是那種躍層式的商品房,我和她坐在樓下交談一陣之後,得知原來那個被“鬼上身”的姑娘是她姐姐的女兒。她們的老家在重慶萬州,這次來重慶準備婚禮事宜,就暫住在她家裏。因為按照他們老家的習俗,結婚酒席前一個禮拜,新人是不能夠一起過夜的。等到新婚當日,新郎要帶著親友一起到女方家裏找鞋子搶新娘。原本,他們小兩口自己有地方住,直到婚禮前的一個禮拜,她才循規矩住到自己的姨媽家裏來。
我問阿姨我能看看那個姑娘嗎?她說晚點吧,她在我來之前剛剛又發了一次瘋,現在她媽媽正在房間裏照看她呢。我問她發瘋時是怎麼表現的。她說有時候她突然開始化妝,畫得非常濃,然後走到鏡子前,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地跟鏡子裏的自己說話。而且每次發病的時候,她都有一個共同現象,就是頭會固定偏向右側,走路的時候也總是踮著腳。
如果單單隻是前麵說的那些情況,我會覺得這姑娘也許隻是瘋了,應該去看看醫生,但是最後那句踮著腳走路,卻讓我很是心中有譜了。因為這是典型的被鬼上身的症狀。
所以當身邊有人無緣無故性格大變,做些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關鍵是他若是踮著腳走路的話,請注意,也許中鬼了。
我聽到這裏,雖然還不能完全確定,但是也基本上能夠判斷得八九不離十,於是我對阿姨說,我還是得先看看人之後再說,阿姨你能帶我上去看看嗎?阿姨再一次告訴我,等等吧,等她安靜下來了。不同的是,這一次我在她的眼裏,看到了一種恐懼。
我們不熟,有些話不方便多問,於是接下來的時間就陷入了一陣尷尬。尷尬的是我,她在自己家裏沒有理由要尷尬,我卻是因為不知道要再找點什麼話來說而尷尬。於是我起身走到陽台,從包裏摸出售價高達七元的龍鳳呈祥香煙,不好意思,我那時候口味重。我正打算要點一根的時候,又是一個冷冷的聲音在背後傳來:“小夥子,我們家裏不許抽煙。”
好吧,於是我退回屋裏,無奈坐下。
這個時候二樓傳來聲響,是那個女孩的媽媽。她從二樓張望,當她的眼睛看到我的時候,我點頭向她打招呼。我想她應該早就從她妹妹口中得知我要來的消息,於是下樓,告訴她妹妹,現在孩子已經睡著了。然後坐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幾度想要開口,卻說不出話,憋了很久,潸然淚下。
哭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對我說:“希望你能夠救救我女兒,她本來好好的快要結婚了,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中了這個邪,送醫院要被當作神經病,請端公又被騙了錢,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幾天我連死的心都有了,我寧肯自己受罪也不想看著孩子受罪呀!你看她都要結婚的人了,最後幾天這可該怎麼辦啊!”
我問她,在她女兒第一次出現這些怪事之前,是否發生過什麼事?
她說沒有,她女兒發病的前一晚,和雙方家庭的人一起吃了個晚飯,算作是訂婚酒,席間也一直是開開心心的,什麼怪事情都沒有發生。那一晚是小兩口分開的頭一晚,她女兒回到家以後洗洗就睡了,但是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家人就看到她坐在梳妝鏡前化妝。大家起初還沒覺得奇怪,直到她開始站起來自言自語,而且她一個女孩子的力氣突然變得很大,怎麼都拉不住。
她接著說,孩子的爸爸去世得早,母女相依為命很多年,眼看女兒就要開始過幸福日子,卻發生了這樣的怪事。
說完,她再一次開始哭泣。
我對她說讓我上去看看那個姑娘吧。這是我第三次這樣要求了,我不是要去看人,我隻是要去看看是不是因為房間是陰宅的關係,或是房間裏有什麼東西會招鬼之類的。
她擦幹眼淚,帶著我上樓,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對著我做了個“噓”的動作,意思是要我放輕聲音,因為她擔心現在任何一點驚擾都會引起另一場瘋狂。
我看了看房間的布局,雖算不上陽宅,但也算不上陰宅。房間牆上掛了張韓國組合的海報,後來我才知道這個房間原本是房主阿姨的兒子住的,她孩子去了英國念書,房間就空了出來。由於自己姐姐和侄女來借住幾天,就又把這個房間給收拾了出來。此外,這個房間就看上去非常普通,除了那個梳妝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