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小李子的姑:“你曾經在哪裏過活?”也許他有太多的話要說,可是話到了嘴邊,說出來卻是冷冰冰的沒有色彩,還帶了點追究的意味。他狠狠地掐著自己的老虎穴,小李子的姑的眉收緊了,可是看到了他坐立不安的樣子,一會兒站起來看看窗戶外麵,其實這有什麼好看的,一樣的陽光灑滿大地,小李子的姑微笑了。
若之前有人對她說會有一個年老退休的男人卻是毫無世事經驗的男人,她真的是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人,可是是的,他就這樣清晰地立在你的麵前,她真的不能說他毫無世事經驗,隻能說在過去的生涯裏,他隻關注了別人,而從來也沒有關注過自己。或者說他算是一個順心順意的男人,當他為自己而活的時候,他不知道如何釋放自己的情緒了。
或者長久以來小李子的姑是喜歡這樣的男人,也許他已經不太年輕,可是他還是保有對生活的全部熱情,一種沒有經曆過太多挫折的較為純真的熱情。
為什麼所有的書本都在告訴你男人要經曆挫折才能成長,她一點也不讚成這樣的說法,她認為一個天真的大男人與一個太過於成熟世故的男人改變這個世界的理念是全然不一樣的,男人與女人不同,男人會為改變世界而活,而女人通常是為改變自己的生活而活得多。
在這個楊柳警官來訪的溫暖的下午,他們端出了桌子坐在了茵茵的水瓜藤邊,他們喝著溫暖的茶水,探討著男人與女人的不同,小李子的姑說得是如此的富有哲理性,令楊柳警官看著她的目光也變得深邃了。“我曾經在哪裏過活?”小李子的姑學著他的問話,也許他用這句話審問過無數的人,可是今天他問著眼前的這個女人的時候,他要傳達的意思卻是如此的複雜。
小李子的姑老實地一一道來:我的父母,一對過於老實的父母,解放前是當地的地主富戶,遵循著媒妁之言門當戶對,在他們剛滿十七歲讀中學那年,家裏給他們成了家,隨後就迎來了解放,家裏的財產全充了公,一家煉油廠被沒收為國有,一棟二層小樓被分給了以前的下人,留下兩間給他們自己,老人們死的死,逃的逃,隻留下一個老人與兩個女人,老人癱瘓在床,兩個年老的女人你來我往地服侍著老人,一個是正房,一個是小妾,倒也相安無事。而我的父母因為有中學的學曆組織上安排做了小學教師,這是一個相對安靜的小鎮,人們安靜地生活著。一次次的運動不是沒有波及到我們的家,隻是我們早已把所有的財產全部交出,一次次的抄家家裏也所剩無幾,然而還是沒有完,文革到來了,主張紅衛兵批鬥老師,我的父母終於沒有逃過,他們被自己教過的學生批鬥了,他們是好麵子的父母,多年來過著謹小慎微的生活,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淪落為“地富反壞右的徒子徒孫”,我的父母在經曆一個星期的批鬥後在一個淩晨雙雙服毒自殺了,臨死前的那個夜晚,我的母親叫我到她的身邊,告訴了我家裏最後的財寶埋藏的位置,並要求我怎麼樣也要把弟弟撫養長大。我的父親眼角含著淚花,撫摸著我的頭,告訴我:“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把弟弟撫養長大。”
小李子的姑說到這裏,停住了,空氣似乎也凝固了一樣,或者說,過去的快要凝固的生活被一下子湧了出來,空氣裏彌漫了悲傷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