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對璧人?(1 / 3)

太史闌回到內室,一眼看見床上沒人,不由一驚,這麼會兒工夫,景泰藍被擄走了?

不可能,外頭已經被驚動,四麵都被包圍,那些殺手早就伏法,哪裏能靠近這裏。

太史闌腳踢了踢床幫,道:“出來吧,人走了。”

床下細細碎碎一陣響動,慢慢探出隻滿是灰塵的大腦袋,餘悸猶存地對外望了望,又看看太史闌。

太史闌雙手據膝,居高臨下看著他,她的眸子映出娃娃驚懼的眼神。

良久,她默不作聲對他張開雙臂。

景泰藍立即爬出來,撲進她懷裏,四處亂蹭。

太史闌摸摸他扁著的嘴,道:“我不會讓人進來,你不用躲床下。”

景泰藍開始拿大頭拱她,“不要……不要……”

“她是誰?”

景泰藍一臉不情願,半晌才吃吃地道:“母親喜歡她……她就在母親身邊……比我還喜歡……”

太史闌默然,隨即道:“你也該回去了。”

“不要!”

“她現在好像還不知道你在這裏,但終究會知道的。”太史闌撫摸他的臉,“我不能阻止。”

“不要!”景泰藍跳上她的大腿,爪子揪住她衣襟,一邊跺腳一邊盯著她眼睛,“你騙人,你騙人!”

太史闌皺眉看著大眼睛瞬間含淚的娃娃,每一點水光,都是景泰藍的驚恐和拒絕。

她原先也是拒絕的。

她知道他寂寞、孤獨、不得所愛。知道他才兩歲,看似擁有一切實則失去一切;知道他有親人,但好像等於沒有;知道他甚至身上有緩慢發作的暗毒,容楚一直在用溫和的方式試圖替他去除。

也正因為最後一個原因,她不願知道他的身份,想要留他在身邊。

然而今晚發生的事,讓她開始審視自己,在她還沒有足夠能力保護他之前,強硬留他在身邊,是在害他。

他身側是漩渦,周圍的人暗潮洶湧,誰的心思都摸不透,誰的勢力都足夠強,她不怕卷入深海,卻怕害他沉沒。

“你騙人!你騙人!”景泰藍把腳跺得咚咚響,跺得她腿生痛。

看她始終沉默,撒嬌打滾賣癡的景泰藍終於感覺到真正的危機,驚恐地瞪大眼,驀然脖子一扯,尖叫,“救命!救命!”

“唰”一聲,早已守候在窗外的趙十三,砰地撞開窗戶,“怎麼了!怎麼了!”

“沒事。”太史闌拎開景泰藍,那子絕望地仰望著她,含著的那泡眼淚轉啊轉,終於嘩啦啦落下來。

黑暗裏晶光剔透的眼淚,刺得人眼睛發疼,太史闌有點恍惚,想起遇見這子,折騰他,調教他,近乎強硬地修正他各種毛病,雖然盡量注意了方式,但對於一個養尊處優的兩歲孩子來,很多時候還是很苛刻,可是他很少哭。

然而此刻,他無聲默默地流眼淚,殺傷力勝過他狂哭大叫,拚命跺腳。

太史闌忽然想起她的幺雞,撿到它的那一,白狗埋在她臂彎,也在默默流淚。

從此成就了一段相依為命的生涯。

太史闌的手指,敲在窗欞上,問趙十三,“那個喬雨潤,是誰。”

“一等女官,太後侍書。”趙十三挑釁地看著她,“掌宮中製誥,善詩文,精樂理,多才藝,熟政務。號稱麗京第一才女,極得皇太後喜愛,本身也是太後遠親,這兩年為太後參知政事,權柄極大,私下裏有人稱她‘紅顏首輔’。”

太史闌瞟一眼興奮的趙十三——什麼神情,以為有好戲看?想多了吧?

“她來幹什麼。”

“太後給國公傳旨詢問政事,喬姐是和傳旨太監一起過來的,她出入自由,誰知道她來幹什麼。”趙十三斜瞟著她,拉長聲音,“或者來探望國公,或者和李大總管談談詩文,喬姐和京中王公貴族子弟都相處甚歡,尤其和李大總管,號稱詩壇雙璧,最是相配不過。”

“嗯。”太史闌點點頭。

趙十三瞅著她眼睛——有沒有一點點要紅的跡象?

“來張麵具,精致點,孩子戴的。”太史闌接下來的話風馬牛不相及。

被太史闌思維跳躍得完全跟不上的趙十三,愣了好半,才傻傻地道,“麵具?”

“看上去像真的那種。”太史闌點頭,“來個幾張。”

“你以為這是綠豆糕嗎……”趙十三眼神發直,“一張極品麵具,需要最好的大師,花費數月乃至一年工夫,通過十幾道複雜工序……”

“三張,快點。”

“沒有那麼多……”

“景泰藍。”太史闌道,“我帶你去見喬雨潤,咱們就此江湖告別。”

“我去死……我去死……”景泰藍眼淚和自來水龍頭似的,抽了根腰帶,踮腳往離他八丈遠的梁上拋,“別攔我,我去死……”

趙十三的額頭,撞在窗台上砰砰響。

“您別……您別……我去找……我去!”

趙十三光速跑遠,太史闌蹲下身,景泰藍抓著他的腰帶,淚汪汪而又充滿希冀地看她。

“一哭二鬧三上吊是女人幹的事。”太史闌道,“你剛才可以對趙十三,你不做?你去死。”

“哦。”景泰藍想了想,不確定地道,“可我在哭。他會聽嗎?”

“你就是在裸奔,他也必須聽,你也必須認為,無論你在做什麼,所有人都應該聽你的。”太史闌道,“永遠不要懷疑自己,你懷疑自己,別人就會懷疑你。”

“哦。”景泰藍抱住她脖子,在她耳邊悄悄地道,“闌闌……你還在教我……你不會趕我走……是嗎……”

“我們遲早要分別。”太史闌道,感覺到懷裏的東西僵了僵,她雙臂微微用力了些,“不過不是現在。”

容楚都敢把景泰藍留在她身邊,她為什麼不敢?

不夠強?努力強就是了。

讓娃娃哭,不是女人該幹的事。讓男人哭還差不多。

“若有一日你必須離開。”太史闌在景泰藍耳邊道,“你不許哭,並且要讓逼迫你的所有人哭。”

“我會的。”景泰藍在她耳邊咕噥,“我會長大,讓我不喜歡的人哭,讓你永遠不哭。”

太史闌抱著他軟軟的身體,嗅著他淡淡甜甜的乳香,良久,用自己的頰,碰了碰他的額。

她雖親手照管景泰藍一切生活,但很少和他有直接肌膚接觸,景泰藍受寵若驚,張開毛茸茸水盈盈的眸子,看了她一會兒,將粉色的嘴唇輕輕地貼在她頰上。

……

趙十三回來時,便看見隔窗的光影裏,靜靜相擁臉貼臉的“母子”。

屋內沒點燈,光影浮沉,浮沉的光影裏,那一大一兩人靜默如雕像,線條起伏柔軟,月色照亮太史闌偏過的半邊臉頰,輪廓柔和。

趙十三有點恍惚。

他是容楚貼身近侍,隨他出入一切場所,也曾見過那對真正的母子相處的情形,此刻兩相一對比,忽然便覺得滄桑。

真正親人恍如壁壘,半路相遇親密依偎。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當真神妙至不可言。

趙十三一直不明白也不讚同國公的舉動,此刻忽然覺得,讓景泰藍呆在太史闌身邊,也許真的是件非常正確的事。

隻是……他默默歎口氣,敲敲窗戶。

太史闌抱著景泰藍過去,趙十三想了想,心疼兮兮地掏出一個精致的盒子,道:“這裏麵是頂級麵具大師七竅童的作品,都是失傳的絕品。我本來想隻給你一個的,嗯,這回全給你吧,你不用感謝我……”

“砰。”窗戶重重關上,險些砸扁了他的鼻子。

趙十三憤怒的爪子狠狠地撓在窗框上——他錯了!剛才感動個屁呀!這個女人不是人!九頑石下凡塵!

……

“景泰藍。”太史闌拿出一個最醜的麵具給景泰藍看,“想要留下,就得扮醜,否則你就美美的回去,自己選擇。”

愛美的流氓看了看那個麵具,細眼睛,塌鼻梁,大嘴巴……他不忍目睹地閉上眼,痛不欲生地點點頭。

太史闌滿意地收起那個最醜的,選了個清秀童子臉給他戴上,景泰藍閉著眼睛,拒絕觀看,太史闌也不破,見他有點不適應地去撕邊角,肅然道:“要麼好好戴著,要麼就撕下,你離開。做一件事,就必須做好。”

景泰藍停住手,撲在她懷裏,奶聲奶氣地道:“藍藍不覺得難受,一會兒就好了,很舒服的。”

太史闌接著,心裏終究微微有些酸楚,她知道這東西戴著,再好的質量,也難免有些不舒服。可這子這點年紀,已經被逼著要委屈自己,察言觀色了。

然而轉念再想,如現今不逼著他體驗人生諸般疾苦憂煩,或許在那樣尊榮陷阱、金玉牢籠、笑麵獸心的環擁中,他會死得更快。

“其實你學著換不同的臉,做不同的人也好。”太史闌拍拍他的臉,“你覺得,一個很醜的人,他會是什麼樣的?”

景泰藍想了半,眨眨眼睛試探地問,“很害怕……”

“為什麼?”

“怕醜了被欺負……”景泰藍扁扁嘴。

“那麼一個看起來很老實的孩子呢?”

“老實?”

“一定是嗎?”

“唔……或者可以……”景泰藍眼珠骨碌碌直轉,“偷偷地……”

太史闌點頭,景泰藍微笑。

子很快來了興致,也不再在意醜麵具的事了,自個到一邊去琢磨如何“扮演”角色,想一陣,唧唧格格笑一陣,笑聲蔫壞蔫壞的。

太史闌瞅著這子自得其樂模樣,心想果然生奸骨,就不知道遺傳誰的。

她把興奮的家夥安撫得睡了,自己卻早沒了睡意,抱膝坐在窗邊,心想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之前自己不清楚景泰藍身份,貿貿然把他帶到了大庭廣眾之下,二五營的學生們大多見過他的模樣,此刻便換了麵具,也隻能欺瞞喬雨潤,還不能出扶築聽雪一步,景泰藍年紀,不能這樣總被困著。

忽然想起二五營似乎每年都有一個出營考練的規矩,實際上也就相當於實習,在附近城池擔任文書衙役巡檢之類臨時職司,鍛煉從政從軍的實際能力,就是聽滿一年才可以出營考練,她目前還不夠資格。

不過她算是二五營的特殊學生,哪一科都不要,連老師都跑路的閑散客,要求提前去試練,沒關係吧?到時候偷偷帶景泰藍走,管他翻與地覆。

喬雨潤有職司在身,就算跑老遠來追男人,也呆不了多久,隻要蒙混過這一關,以後也許海闊空。

太史闌想定,心中略微舒暢,正準備補會眠,忽然聽見琴聲叮咚,遠遠傳來。

這時喧囂已定,容楚的高效護衛早已將殺手們都擒下,不知道拎哪裏去審問了,玉芽兒屍體也早被拖走,地麵都清洗幹淨,學生被安撫睡下,正是黎明前夕,最安靜的時刻。

這個時刻聽見琴聲,再優美都覺得煞風景。

太史闌聽聽聲音,來自扶築聽雪的西廂,那裏無人安睡,淡黃燭火幽幽,來去人影穿梭,像開恐怖派對似的。

扶築聽雪是一個總院套幾個院,看似一個院子,其實各自獨立性很大,西廂原本隔在太史闌和李扶舟的住處之間,沒有住人,現在想必給綠茶妹子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