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趕到客棧時,火勢已經被撲滅。
一路上就看見一開始火勢熊熊,之後慢慢縮,似乎被控製在一個範圍之內,等太史闌趕到,就看見地上橫七豎八躺倒了不少人,赫然是先前客棧外一排攤位的攤主們,一群麵孔陌生的護衛,從火場中出來,背著一個少年,旁邊是頭發被燒去一截的蘇亞。
蘇亞沒有去赴宴,留下來照顧受傷的陳暮,順帶看守俘虜。
太史闌踢踢那些攤主,沒死,隻是熏暈了。
先前太史闌和李扶舟便覺得,客棧位置相對僻靜,而這麼僻靜的地方,竟然攤販很多,生意怎麼做?完全不合理。偶有一兩個人經過,看攤上貨物的眼神,還不如瞄他們來得多。
掀開他們的普通外衣,露出的是官衣,果然是官府的暗探。
“怎樣。”太史闌問蘇亞。
蘇亞搖搖頭,抬手吮去手背上傷口的血跡,眼神獰狠,啞聲道:“我殺了獄卒老劉。”
“沒事。”太史闌連為什麼殺都沒問,“不用你出喪葬費。”
眾人絕倒……
“起火時,負責看守俘虜的本地獄卒,打開門讓他們逃命,並指引他們陳暮和蘇亞所在,讓他們去殺人滅口。”趙十三聽了屬下彙報,過來道,“多虧蘇姑娘警醒,及時發現問題。不過她也險些受傷。”
他得簡單,但看蘇亞一身黑灰血跡,衣衫破爛,可知那一戰艱苦。
趴在他人背上的陳暮,感激地對蘇亞伸出手,想要拉拉她,蘇亞抿著嘴,不自在地把手背在身後。
俘虜們被從三進院子裏一個個拖出來,都黑眉烏眼,萎靡不振,起火時他們逃了出來,原本可以逃出,但因為要殺蘇亞和陳暮,蘇亞抵抗又特別激烈,冷箭神出鬼沒,導致他們耽擱了時辰,隨即趙十三的屬下就發現不對,趕到了,這些人迅速將店主家人驅散,隨即在火裏投放藥物,趁著今的西南風,一舉熏倒三進院子的所有俘虜,然後再一個個慢慢收拾。
凶狠、決斷、利落、周全。
容楚的手下,再次在二五營學生麵前,展示了何謂精英私家部隊的實力。
二五營學生嘖嘖驚歎,太史闌卻在想,據容家世代簪纓貴族,軍國重臣,從開國至今,代代都掌軍權,可謂軍中故舊遍下,容家的龍魂衛,容楚招收的都是江湖落魄客,可是從他們的作風紀律來看,哪裏像散漫和個人英雄主義的江湖人?
這個疑問一掠而過,隨即聽見遠處馬蹄和步聲雜響,遠遠地火把如龍,迤邐整座城。
本地兵丁追了上來。
“為什麼!為什麼!”品流子弟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為什麼功臣反遭追殺,都在悲憤地跳腳大叫,寒門子弟卻都看向李扶舟和太史闌。今的事情已經不可能善了,必須盡快拿主意。
“突圍。”兩人異口同聲。
理是沒有必要的,留下來和一縣兵力作戰也是愚蠢的,雖然殺了知縣鬧了翠華樓,但本身對方做的事兒也無法拿出來指控,二五營學生隻要今能離開通城,通城便再也沒辦法將他們入罪。
這也是通城兵丁被迅速調遣的原因,一個要走,一個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走。
李扶舟皺了皺眉,他比別人更清楚局勢,按此刻通城應該缺少有力指揮才對,知縣重傷將死,縣丞被他那一擊嚇得半死,誰能在此刻迅速組織力量反撲?
“分組走還是一起?”花尋歡語氣急迫。
“分組。”李扶舟道,“十三,你帶手下護太史母子,蘇亞,沈梅花,蕭大強熊佳,楊成,以及幾位搏擊學生自客棧後離開,俘虜也歸你帶走,這些人我們不能丟。我和尋歡帶其餘學生,迎上府兵,前麵不遠就是通城七巷,地形複雜,我以前來過,比較熟悉,可以帶他們走出去。”
“不行。”第一個反對的就是太史闌,“這是本地兵丁,你熟悉地形,對方自然也熟悉,要走一起走。”
她明白李扶舟的意思,在她身邊集中最精英力量,保護她和景泰藍的安危,至於其餘人,已經可以算作棄子。
但這不是她太史闌的風格。
“走!”李扶舟忽然一把拎起她,往附近一匹馬上一扔,趙十三風一般地過來,往她的馬屁股上一拍,駿馬長嘶,揚蹄便奔。
“景泰藍,抓穩!”
狂奔的馬上,太史闌聲音清亮,景泰藍整個人撲在馬上,立即死死抓緊了馬鬃,太史闌霍然放手!
隨即她跳下狂奔的驚馬!
“趙十三!”她大叫。
魂飛魄散的趙十三,什麼都沒來得及想,一個猛子撲到那匹馬上,一把抱住被顛得歪斜的景泰藍,此刻也顧不得什麼身份地位,狠命把的身子揉在懷裏,才怒不可遏轉頭大罵,“太史闌你個賤人!你不要命啦?這就麼跳下來!景泰藍怎麼辦?你混賬!你無情!你個殺千刀的……”
“砰”一聲,栽落馬下的太史闌,在罵聲中,準準落到了快步來接的李扶舟懷裏。
她落下的軀體放鬆而柔軟,他迎上的雙臂堅實而有力。
不過一瞬。
隨即她跳下他的懷抱,掠掠頭發。
沒有解釋為什麼要冒險跳下,沒有哭著我必和你們生死不棄。
李扶舟也沒有問她為何跳下,沒有搖晃她的肩嘴歪鼻斜咆哮啊啊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傻。
他隻是扶了扶她的肩,兩人一起看了眼不受控製絕塵而去的趙十三隊伍。
她不走,其他人自然也不走,隻是此時,先前的問題再次出現,是迎戰還是逃脫?逃脫是否要分兩路?
“不必分了,力量不足。”李扶舟回頭看了看,順手往門口還冒著煙氣的火堆裏又扔了些東西,眼看著那煙氣便成了幽藍色,慢慢迤邐,遊弋幻化,扭曲如鬼臉。
夜色中這樣一張虛幻的鬼臉,足以令人望而卻步,遠處齊整的腳步聲,出現了猶豫和混亂。
當然這不是李扶舟唯一的手段。
先前路邊被製服的“攤販”們,此刻都被他命學生抬了進來,道:“我們直接從後院突圍,但前頭需要有人斷後,就勞煩他們吧。”完便要坐下。
太史闌忽然攔住了他,“我來吧。”
按照她的要求,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離開這座院子,李扶舟一人在屋簷上等她。
太史闌取出人間刺,銀色刺尖刺入每個人的腰眼,然後她將每個人的武器解下來,將甲的鉤子捅入乙的手臂,乙的刀刺入丁的大腿,丁的劍擱在戊的肩頭……每個人都用別人的武器製造了一點不影響行動的輕傷,每個人的武器都被用來給另一個人製造輕傷,一切布置好後她對上頭拍拍掌,李扶舟彈射下一片石子,每片石子都精準地敲中一人。
眾人眼睫翕動,眼看便要醒來,此刻也正是人間刺遺忘功能發揮作用的時刻,不會記得之前的事,頂多隻能記住清醒前最後片刻隻言片語。
太史闌站在屋子中,了一句話。
她,“你身邊的,是府兵的奸細!他先下手暗害你,再叫來大批府兵,來捉拿你!”
完這句,她出來,在底下對李扶舟招手。
火光裏她眼神晶亮,揚起的臉龐微微沁出汗珠,也晶亮如珠。
李扶舟牽了她的手,飛快縱上屋簷,其餘學生已經翻牆先一步離開。此時底下有了動靜。
官府暗探們紛紛醒轉,醒轉時已經忘記之前發生了什麼事,隻依稀記得最後那句話,心中都是一緊,昏暗光線中再低頭一看——
啊!老丁的劍刺中我大腿!
啊!這是老王的鉤!
啊!老李竟然要害我!
驚怒之下,不及思考,怒吼一聲便殺向假想敵,隨即破窗而去。
底下一陣叱喝、驚罵、拳腳風聲,隨即是嗤嗤破窗聲響,衣袂帶風聲,二三十個官府暗探先後逃出,本來心中還有疑惑,一抬頭,正看見衝來的火把陣,大批大批的府兵!
這些人本就被打得暈頭暈腦,又挨了人間刺,正是大腦最為意識不清時刻,太史闌種在他們腦海中的那句話,就像魔咒一樣箍住了他們的思維,使他們緊張而失控,沒有餘地去清醒。
“我為官家盡力竭力,他們竟然……”憤怒的念頭一閃而過,化為腳下狂奔而出的動力,為求自救不惜先下手為強,他們怒吼一聲衝上去。
府兵迎麵而來,火把高舉,見有人從客棧中衝出,正要喝問,忽然嗤嗤幾聲,火把全滅,光線頓時暗淡,隨即風聲撲麵,從裏麵出來的人,已經不由分動了手。
府兵還沒看清對麵來人,就被對方攻擊給激怒,此時此刻,出現在此地,又是這番動作,不是敵人是誰!
“圍住他們!上頭有令,但凡拒捕,一律射殺!”當先一個軍官,尖聲喝道。
這聲一出,本來已經漸漸清醒,心中猶疑的暗探們,頓時絕望。
屋簷上悄悄站起兩個人,李扶舟和太史闌。
他們冷眼注視著一場黑暗中的剿殺開始。當然,發現真相的時辰不會太久,但已經足夠李扶舟牽著太史闌,悄悄越過夜色中的屋脊。
他牽著她的手,以輕功帶她在層層屋脊上奔行,彼此飛揚著的衣袂,糾纏在四月微熱的夏風之中,青黑色的屋瓦微微沾了夜露,踏上去輕輕一滑,身子因此流線般拋得更遠,太史闌忽然想起現代那世看過的溜冰,流暢、優雅、詩歌般婉轉如意,此刻他和她,彼此步伐也像一場冰上圓舞曲,於地之下,層層如海波的屋簷之上,伴風徜徉。
一隻黑貓呀地一聲低叫,從他們衣袍之下溜了過去,翹起的尾巴,挑起一輪大而金黃的月亮,太史闌一抬頭,就看見月色撲麵而來,恍惚間還是那次被押解自救,她衝上那座飛起的馬車,前方趕車人衣袂如鐵,她看見馬車向月亮中行。
這世間有很多相似的場景,熟悉到讓人心中一驚,仿佛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