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有了老婆忘了娘(1 / 3)

這邊東昌城容楚和喬雨潤鬥智,那邊北嚴城太史闌和蘇亞出門,兩人帶了些簡單用具,領了腰牌一路出城,快亮時趕到三田村,太史闌並沒有第一時間進村,而是繞著部分堤壩走了一遍。

堤壩下本來應該有樁杆,用來測量水位,但是現在沒有了,太史闌目測水位,覺得已經很高,每座堤壩都有一個臨界水位,如今沒有參照,沂河壩又是去年新加固,難怪沒有人在意。

沂河壩本身分成五條堤壩,兩長三短,全長一百多裏,分別圍住了沂河地勢比較低的下遊數村,周圍附近數十裏,算是北嚴少有的水土豐饒之地,近些年開了水田,擔負著全城水米蔬菜供應,有時還要供應附近軍營,也是軍糧的一處供應基地,所以周圍住戶不少,加起來估計也有數千。

一旦全麵潰壩,人命、民生、乃至下半年收成,甚至百裏遠的正和西番備戰的軍營都將受到衝擊。

太史闌發現,她所走過的這一截堤壩,仔細看有的已經隱隱出現裂縫。火虎所的危險,也許真的迫在眉睫。

看看色,也快亮了,太史闌想了想,覺得三之內,將長達百裏的堤壩下遊所有住戶搬遷,在沒有官府支持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必須先確定到底哪裏最可能最先潰堤,把那批先遷走,一旦出現潰堤,之後的就有了服力。

她讓蘇亞快馬走一遍所有堤壩,將附近的田地,地勢,水位高度做個統計,然後迅速回北嚴城,將消息帶給火虎,請他做出判斷。

蘇亞做這些事需要時間,太史闌決定兩頭行事,她先在三田村住下來,等候消息並勸百姓搬到高處。

走下堤壩,她去找村長,村長一聽她是北嚴城府來的臉色就慌了,以為又是來收稅的,末了聽完她要借宿的話才長長舒一口氣,帶她去了一家比較殷實的農戶家裏,青磚瓦房,兩進院子,裏外幹淨,村戶裏十分難得。

太史闌也無所謂好壞,正要進門,忽然目光一凝。

村間路上,走來趙十三,景泰藍騎在他脖子上,笑嘻嘻地對麻麻招手。

“不是不許你來?”

“十三帶我來。”景泰藍嗬嗬笑,“十三帶我來。”

趙十三歪著半邊臉,苦苦地笑了笑。

太史闌盯著他。

“他……”趙十三慢吞吞地道,“要麼帶他來,要麼去死。”

……

半晌太史闌默默轉頭——有時候兒童教育太過有效果也不是好事。

一轉眼看見那笑得沒心沒肺的子,她腳步收回,一轉篩著隔壁的草房道:“那是誰家,我們住那家。”

村長一愣,“瓜老三一家聾地啞,八個人五個缺,窮得沒有隔夜糧,怎敢招待幾位大人。”

“正好。”太史闌道。

瓜老三一家果真聾地啞,一家殘缺,瓜老三父親是啞巴,母親是瞎子,瓜老三也是個瞎子,老婆是傻子,四個兒女,一個盲,一個啞,隻有兩個健全。

家裏四麵漏風,一件像樣的家什都沒有,自己壘的灶上麵,架著鐵鍬當鍋,床是木板墊著泥磚,連日多雨,水都快漫到床下,半床不成模樣的黑棉絮,油汪汪,水潤潤,叫人看了心裏發堵。

景泰藍一進來,嘴就張大了,眼神裏充滿不可置信——啊!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隨即他迅速閉上了嘴,因為一股難聞的鬱臭氣息衝進鼻端,衝得他眼淚泛起,想吐。

但他沒敢吐,隱約也知道,如果吐出來,麻麻會不喜歡。

“你要跟出來,就得跟我住在這裏。”太史闌看著他的眼睛,“不許喊苦喊累,你是男人,要為自己的所有事負責。”

景泰藍猶豫了一下,輕輕“嗯”了一聲。

“這地方他哪能住,染上病怎麼辦?”趙十三看一眼那一家古怪,打了個哆嗦,“不行,不行。”

“你是他爹?”

趙十三驚得臉都白了,“你瘋了,這話你也敢……”

“你是我丈夫?”

“啊啊啊……”趙十三抱頭,投降,“我寧可進西局的牢……”

“算有自知之明,知道配不上我。”太史闌接過景泰藍,“那就閉嘴。”

趙十三默默垂頭出去了。

“弄點材料,買點必須的用具,最好備個船來。”太史闌看看這家實在沒有住的地方,對著趙十三頹喪的背影喊了一聲。

趙十三的背影抽搐了一下,咬牙默默去了。

瓜老三一家,驚恐地縮在床角,不知道該如何招待客人,女人們不敢抬頭,用棉絮緊緊裹住衣不蔽體的身體。

隻有一個的人影,裹著半床棉絮站起來,費了好大力氣點起火,從簷下破水缸裏舀了點水,用鐵鍬鍋燒開,先把桌上唯一一個髒兮兮的黑陶碗洗了又洗,才倒了半碗水,心翼翼捧過來。

“弟弟,喝水。”

聲音幼嫩清甜,聽得人渾身毛孔,都似舒暢地微微一張。

太史闌點亮積灰厚厚的油燈,一眼看清麵前的人,頓時眼前一亮。

雞窩出金鳳,窮戶生美人,未曾想在這樣髒窮到無法描述的破家裏,還能看見這樣的人才。

姑娘不過五六歲,一堆髒人裏難得的幹淨,臉雖然微有菜色,但毫無汙垢,瓊鼻櫻唇,黛眉青青,尤其出色的是一雙眸子,極深的雙眼皮,眼角微微上揚,黑眼珠比一般人要大,華彩璀璨,流眄生光,年紀,看人時便眼波流動,似有風華萬千,而額頭開闊,生一雙舒展的眉。

這陋室殘疾所生的孩子,竟然一臉的大氣尊貴模樣,讓人恍惚以為投錯胎。

“這娃娃命不好啊。”村長在她們身後歎息,“這般模樣,生誰家不是如珠如玉的命,偏偏落到瓜老三家,生一張好臉,一副好性情,卻沒一雙好眼睛……我勸瓜老三好多次,把這娃娃給賣了,她落個好地方,一家子也有得生活,偏是不肯……”

這女娃是瞎子?這麼漂亮的一雙眼睛,竟然是瞎的?

看她所有動作,一絲不亂,景泰藍不過開口嗯了一聲,她便知道這個是弟弟,送水的方向一點不錯,這樣靈秀的孩子,居然是個瞎的。

景泰藍還沒聽懂村長的意思,看著女孩兩眼發光,笑嗬嗬去接她的水,“好……好……”

他那爪子哪裏端的動碗,太史闌伸手給他捧住巨大的碗邊,色狼一眨不眨地看著女孩,一邊搭訕著一邊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水,然後,“哇呀”一聲。

被燙著了……

“弟弟慢些喝。”那姑娘輕聲道,俯下身,撅起嘴給他吹了吹。

景泰藍癡癡地看著她,忽然伸出爪子,一把抱住姑娘的臉,不由分,“吧唧。”

好大一口口水……

姑娘年紀還,不曉得羞澀,笑眯眯摸了摸臉,抹去口水,道:“弟弟好香。”

景泰藍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太史闌抱胸,默默看他——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有了老婆忘了娘真是千古哲理名言。

景泰藍哪裏知道太史闌瞬間下了這麼猥瑣的定論,他隻是直覺喜歡,他所見過的女子們,都是成熟女性,遇上太史闌,更是成熟女性中的冷麵殺手,這些人對他的態度,要麼恭恭敬敬,要麼敬而遠之,太史闌雖好,但終究因為性格原因,稍嫌堅硬內斂,像這般年齡接近,又嬌俏體貼的姑娘,於他就好像沙漠裏瞬間相逢綠洲,驚喜無限新地。

前頭他也見過幾個姑娘,都一身富貴氣,景泰藍不感興趣,倒是這個,樸素可愛,子看著就覺得高興。

“住下……住下……嗬嗬。”子也不嫌臭了,也不嫌窮了,抱住太史闌大腿不走。

太史闌拍拍他腦袋,“別後悔就成。”給了村長一串銅錢,讓他幫忙弄點吃食來,瓜老三一家此時最初的驚恐已去,也起身開始做早飯,早飯很簡單,稀到可以看見人影的、發黑的玉米糊糊。

早飯依舊是那個叫映的姑娘做的,她的一弟一妹雖然健全,但年紀太,她不過六歲,已經承擔了大部分的家務。

景泰藍自從看見映,就黏住了她,太史闌也不管,她帶景泰藍住進這裏,就是要讓他看見,在那些金碧輝煌和美食華衣背後,有更多難以想象的貧苦。

映取玉米麵做飯,景泰藍就去幫手,映舀出半勺,又心地倒下去一點,景泰藍抓抓腦袋,取了個大勺子,嗬嗬笑著舀出一大勺,獻寶似地拿給映。

映摸摸勺子,笑笑,“弟弟,不需要這麼多。”

景泰藍困惑地放下勺子,可他覺得這麼多也不夠吃呀。

映燒水,景泰藍就給她燒火,趴地下撅個屁股,使勁扇,扇得滿麵黑灰,扇得幾次火起又滅,姑娘好脾氣,一句不,隻慢慢教,“弟弟,輕些……弟弟,現在可以不用扇了……”

映攪拌鍋中的玉米麵,景泰藍也站在破板凳上,拿個勺子賣力地攪啊攪,玉米糊糊濺了出來,落在映臉上,她趕緊用手抿了,細細吃了,景泰藍怔怔地看著她臉上被燙出來的紅印,“姐姐……痛……”

“不痛……”這聰明的姑娘明白他的意思,柔聲笑,“糊糊少,嗯,不能浪費。”

“麻麻……”景泰藍似乎有點明白,又似乎不明白,轉頭尋找太史闌。

“這是百姓的生活,未必是全部,但有很多人和她們一樣,很多人可能比她們更苦。”太史闌道,“景泰藍,不要相信那些官兒們告訴你,哪裏豐收,哪裏樂業,哪裏百姓平安康泰,一切美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遠都有你想象不到的苦難。一個國家要做的,就是如何讓它的百姓,吃飽穿暖,得享教育。”

景泰藍不做聲,看看她又看看太史闌,忽然咬著指頭道,“過好日子。”

太史闌想他這是打算讓百姓都過好日子呢,還是打算讓他看中的女人過好日子?

哪一種都行。

前一種是好主子,後一種是好男人。都是成功。

早飯好了,沒桌子,每人盛一點蹲地下吃,映先盛給景泰藍和太史闌,稀稀的,看不出黃色的玉米糊糊,一根黑色的手指粗的東西,形狀和氣味都不敢恭維——蘿卜幹?

景泰藍抱著碗,傻傻地不知道怎麼吃,習慣珍饈美食的胃,實在無法對這種毫無色香味的食物產生興趣,他的對麵,傻子老婆呼嚕嚕地喝著,幾口就喝幹一碗,隨即伸出舌頭舔碗邊,一圈又一圈,轉得靈動飛快,碗邊一點淋漓的糊糊,被舌頭擦得幹幹淨淨。

景泰藍看呆了。

“弟弟,吃呀……”映拿著一個木碗,碗裏隻有一點糊糊,笑眯眯地催景泰藍。

景泰藍呆滯地喝了一口糊糊,臉立即皺成包子。發呆半,又試探著咬了一口蘿卜幹,一股詭異的鹹苦的味道瞬間彌漫在口腔裏,他眼神發直,“呸”一聲趕緊吐出來。

吐完就知道壞了,趕緊看太史闌,太史闌手指點點碗,“你發現沒有,除了你和我,別人都沒有蘿卜幹。”

景泰藍探頭望望,發現還真沒有,烏黑的大眼睛裏滿是困惑不解,“是因為難吃,所以別人都不吃嗎?”他撅起嘴,開始跺腳,“討厭!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