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闖陣來救(1 / 3)

然而轉瞬龍朝就又恢複了那般嬉皮笑臉的姿態,躲在蹀垛後睡覺,順手抓了筐子裏給士兵加補的夜餐饅頭啃。

夜色越深,底下卻沒有安靜,西番人馬越來越多,也沒有安營紮寨,一個黃甲大漢走來走去,不住分派士兵占據各處高地,布置陣型,看那樣子,是打算趁熱打鐵攻下北嚴。

內城的城牆不算高,隻有兩丈餘,這些年加固工作做得也不到位,很多地方剝落青磚,靠這樣的城牆防禦,難度實在很大。

不多時,底下打起了一麵高高的旗,舉旗的人手指城頭,哈哈大笑。

太史闌盯著旗上不認得的字,道:“翻譯。”

龍朝有滋有味地啃饅頭,被蘇亞踢了一腳才反應過來,探頭看了看,道:“一個時辰破北嚴,南齊狗子速獻城!”

“混賬!”

“胡吹大氣!”

“給他們點顏色!”

南齊士兵被激怒,紛紛操起武器撲上城頭,但剛剛撲出去,西番士兵操弓就射,蓬一聲箭雨漫,直上城頭,唰唰連聲之後便是鏗然連響,地上骨碌碌滾了一地頭盔。

“咻。”一隻矛忽然從淡青色的箭雨之中閃出,雪亮的矛尖一閃,直撲太史闌!

“當。”一聲,刀劍交擊迸出一溜火花,火虎和蘇亞對視一眼,各自點頭,暗驚對方的力氣。

被擋在交叉的刀劍之後的太史闌,眼睛都沒眨一下,看了一眼那矛,道:“好臂力。”

隨即又道:“二流。”

趙十三眨眨眼睛——矛比箭重很多,這一矛自城下遠距離投上,要他和蘇亞兩人出手才險險擋下,這麼驚人的臂力,她居然好意思這麼淡定地,二流。

他明白太史闌的用意,西番剛才這一輪箭雨過於強大,太史闌故意這麼,是為了安定軍心。可是擺在眼前的事實,不是你故作不在意就能抹殺,有時反而會有反效果。

果然,四麵士兵臉色不太好看——傻子都看得出這一矛何等強大,太史闌也太胡吹大氣了吧?

如此浮誇驕傲的主將,可不是士兵之福。

太史闌沒回頭,便像將眾人臉色心意看在眼底,彎腰撿起那矛,隨即她向前一步,將長矛抓在手裏。

火光照耀著她的身影,底下西番兵抬起頭來。

太史闌抓著矛尖,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對她望著,太史闌慢慢攤開手掌,神情譏誚。

“廢銅爛鐵,就是你西番利器?這等玩意,也敢來擾我大齊?”

城頭上士兵傻傻看著那矛尖,一開始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就是好像……好像矛尖忽然瘦了些?

隨即有人驚呼,“那矛!矛尖!”

眾人凝目一瞧,才發覺不知何時,那尖銳的矛尖,竟然變平了。

手握就能拗平的長矛?那不是孩子過家家的玩具?

難怪能以矛射上城,原來是假的。

太史闌眼神裏滿是諷刺,手一鬆,長矛直墜下城,當即有西番士兵馳馬接住回陣,隨即底下一陣騷動,一人撥馬而出,接了矛在手中細看,想必就是那個出矛射城者。

西番黑色大旗飄揚,那人觀察長矛半晌,似乎不得其解,半晌哈哈一笑,將長矛一拋,抬頭對城上看了一眼。

那一眼隱在旗下,隔著十丈距離,太史闌卻猶自覺得仿佛有厲風撲麵而來,劍般利銳。

這人好大殺氣,想必也是西番主將!

太史闌漠然看他一眼,退下城頭,趙十三和火虎接著她,雖然臉上都沒什麼,但眼色裏,明明寫著讚賞。

蘇亞環顧四周,發現剛才那些惶然撿起頭盔的士兵,此刻臉色都恢複了自信和平靜。

西番的箭曾讓他們膽寒,可當他們發現西番的矛如此“不堪一擊”,忽然便有了戰勝的底氣。

西番以優秀箭手出箭,故意先射頭盔,想一次便重挫南齊士氣。

太史闌則以她絕大的定力,絕對的不屑,一個動作便重振軍威。

第一輪,太史勝。

趙十三眼底也有了佩服,雖然他沒明白太史闌到底是怎麼令矛尖消失的,但別的不,單她剛才表現出來的定力和睥睨,就足夠令他恍惚,似乎看見了當年的老公爺,或者五年前的國公。

無可比擬的生定力,大將之風!

趙十三在思考著,是不是下次回府,尋個機會和老公爺提一提太史闌?

然後他看見太史闌淡定地走過他身邊,忽然在人們看不到的角落,把手掌偷偷在褲腿上擦了擦。

她的手指在發抖,掌心的汗將褲子染成深色。

趙十三忽然撲哧一聲,笑了。

==

第一輪箭雨壓製氣勢沒有奏功,西番開始了第二輪的攻勢,按照邊境民族打仗的老習慣,開始在城門下邀戰。

太史闌和城內最高軍事長官王千總,在城上戍房內喝茶,聽見邀戰,王千總抬頭看太史闌。

這人倒識相,戰爭一始,幹脆將最高指揮權交給了太史闌。

太史闌卻知道他的九九——反正現在孤城封閉,朝廷不會知道他做了什麼,戰勝了,守住城了,是他的功勞,戰敗了,則正好可以推到她太史闌身上,是她“挾製城主,以命勒逼”,他才不得不“委曲求全,與之周旋”。

太史闌也不在乎——算計再多,不抵一拳打出。

“您看?”

“不理。”

“可底下在罵……”

“罵回去。”

“這……似乎有辱斯文。”

“跟戰爭講斯文?”太史闌冷淡地睨他一眼,“好比刷馬桶噴香水。”

……

於是便開罵了。

士兵用各種南齊國罵問候對方的重要器官乃至其所有女性家屬的重要器官,底下西番人有的懂有的不懂,也衝上來戟指亂罵,還有幾個略懂漢文的,幹脆用漢語回罵,不過翻來覆去也就是一些“壞蛋!”“無恥!”之類缺乏內涵和深度以及趣味性的詞兒。

龍朝帶著他的兄弟,聽著雙方罵得歡,忍不住也加入,他罵起來可就是正宗西番話,嘰裏咕嚕一溜溜的竄出來不帶打頓兒,太史闌問某個混混,“他在罵什麼?”

“他在罵西番男人穿上衣服是人形野獸脫下衣服是黑皮箭豬西番的女人滿身臊臭路邊狗撒過尿的月事帶都比她們香上三分……”

火虎哈地一笑,“咋句句都在人家男人女人體臭?龍朝你都聞過?”

趴蹀垛後罵得正歡的龍朝霍然回首,一瞬間陰火閃動的眼神令太史闌都怔了怔,然而隨即他轉過頭,滿不在乎道:“你懂什麼,這是爺爺罵人的技巧!”

太史闌眯眼注視著城下,打是必須要打的,但這不夠堅實的城牆絕對抵不住太多次的攻擊,她必須要拖,盡量拖遲開戰的時辰,拖到援軍到來,拖出城牆能進行必要搶修的時間。

“你知不知道西番目前最引百姓注意的軼事?”

龍朝眨眨眼睛,“西番大王的王後新生了個兒子!”

“還有呢?”

“西番大王新納了第三十七房王妃。”龍朝攤手,“其實也不算什麼了,他每年都納。”

“還有?”

“……西番王太後和王後關係不合。”

“還有?”

“……西番宰相把女兒嫁給了王弟……”龍朝眨巴眼睛,拚命想。

“還有?”

“西番宰相和西番大將耶律靖南有宿怨……”

“好。”太史闌一指城下,“半刻鍾之內,你給我把這些八卦串成一個故事,給城下人聽,要求以下元素:皇室、禁欲、離奇、懸念、驚悚、神秘、皇位承繼,並且恰到好處、引人追索。”

“……”

“有例子嗎……”半晌龍朝氣若遊絲地道。

“嗯,以前有個國家有個學校搞短篇征文,要求:皇室、宗教、性、神秘。獲勝短文隻有十個字。”

龍朝在思索,一群聽呆了的人在思索……

“怎麼可能咧,這麼多要求……”

太史闌麵無表情走過去,“神啊!女王懷孕了!誰幹的!”

“……”

“神啊,你為什麼要降下這麼個女人來折磨我!”龍朝拚命地抓了一陣自己的頭發,一轉身,撲在了城牆上。

“豬玀,你們上當了!”他喊。

罵得正歡的西番士兵抬起頭來。

太史闌點點頭,嗯,懸念。

“你們大帥是耶律靖南吧?他被人給賣了!宰相花脫不果兒早已和我大南齊達成協議,所謂抄密道圍攻北嚴是兩國定的計!目的是要你們孤軍深入,全軍覆沒!”

底下西番兵傻傻聽著,還沒反應過來。

太史闌點點頭,嗯,驚悚。

“耶律靖南輸了,花脫不果兒就可以趁機彈劾他,讓他的新女婿、王弟元王殿下接掌兵權!”

西番兵開始騷動,有人大罵,“胡扯!胡扯!元王殿下根本不懂軍事,不可能接掌兵權!”

太史闌點點頭,嗯,皇室。

“王弟殿下不懂軍事,可王後是武勳世家出身呀!”

“放你娘的狗屁,又關王後什麼事!”

“王後和王弟通奸呀。”龍朝詫然道。

底下轟然,太史闌點頭,嗯,離奇。

“因為大王娶妃子一百三十八,已經很久沒和王後睡覺,王後氣不過,幹脆找上王弟快活,你們不曉得嗎?”

西番兵脖子險些仰斷,齊齊“啊——”了一聲,聲音雄壯,出氣漫長,被這蓋世驚悚八卦驚得連駁斥都忘記了。

當然,打仗也忘記了。

太史闌點點頭,嗯,禁欲。

“王太後就是知道這件事,所以對王後不滿,她沒有證據,但是懷疑大王新生的兒子未必是大王的親生的種。”

“嘩——”底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西番兵們,完全跟不上龍朝的思維速度,一部分人還在想怎麼忽然扯上王太後的?一部分人還在扳手指算大王那一百三十八怎麼來的。

太史闌點頭,嗯,皇位承繼。

“所以現在是新舊勢力的爭鬥時期,耶律靖南孤軍在外,出現任何問題都是他的責任,朝中有人需要一場戰敗,來完成勢力的更替,所以,你們……”龍朝的腦袋在蹀垛上重重一晃,“哈!哈!哈!”

他大笑三聲,脖子一縮,唰地往地上一躺,翻著白眼氣息奄奄,“完了!再編不出了!”

“很好,一流狗血寫手。”太史闌道,“以後軍中客,就你來了。”

“救命呀……”龍朝撲上來抱住她靴子,被太史闌一腳踢開,她注視著城下動靜——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