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想念就是力量,他覺得自己可以靠這些想念長久地活下去,等待很久很久之後的再次相遇。
誰知道這一夜一睜眼,月色清輝,對麵有人眸光如水。
他悄然站起來,神情夢遊一般,卻還不忘小心地抽走被同伴壓住的腰帶,跨過那些橫七豎八的漢子們,走到窗前。
太史闌沒有動。
兩人隔著爛得全是洞的窗子對望,邰世濤癡癡地瞧著她,月光雪亮,將人影勾勒虛紗,瞧去幾乎不似真人,他覺得也不應該是真人,她此刻應該在百裏外的昭陽城城主府裏睡覺。
他抬起手指,有點想去摸摸對麵的臉,卻又很快縮回——他怕這當真是夢,然後一觸,夢碎。
那就真的見不著她了,還不如維持著,此刻多看一刻好一刻。
太史闌瞧出了他的動作,唇角扯了扯。
這孩子……
來來去去隻剩感歎,卻不知該感歎什麼,白日裏的心疼和悲憤已經過去,此刻見他珍惜歡喜到恍惚的神態,她心中湧起無限憐惜。
他不敢觸碰,她就給他真實。
她伸出手,越過窗紙,摸了摸他頭頂的旋兒。
依稀當初,廚房裏那揉亂發頂的一摸。
她微微踮著腳,這陣子他瘦了,卻又高了些。
邰世濤的腦袋在她手底竄了竄,似乎受了驚嚇,太史闌的手指迅速落下去,點在了他嘴唇上,怕他控製不住叫喊驚醒了別人。
邰世濤忽然不會呼吸了。
她的手指點在他唇上,微涼,力度很輕,卻像一根巨杵,凶猛地瞬間搗進他心裏。
他被這樣的呼嘯來勢擊中,刹那間心似被巨掌攥緊,抓握,絞扭,一點點攥出糾纏的疼痛的姿勢,五髒六腑都似在互相撞擊,激越出澎湃的血氣。
那些澎湃湧遍全身,讓觸覺更鮮明,嗅覺更靈敏,嗅得到她身上淡淡的木蘭香氣,幹淨清涼,感覺到她指尖的柔軟,肌膚的細膩,甚至恍惚間能感覺到指尖的紋路,一圈圈,一圈圈,圈住他的全部思緒。
她指尖也有淡淡的澀而幹淨的氣息,傳入他的唇齒,有那麼一瞬間,他全身都在激越的叫囂,想要靠近些,再靠近些,想要張開唇,將這難得親近的手指,輕輕含入口中。
然而他沒有做,他不敢。
他和她的感情,建立在純潔的姐弟親情之上,他從一開始的混沌狀態中走出來,終於明白自己是愛戀,可她卻渾然一體,永遠不涉曖昧。如果他控製不住自己,稍稍越雷池一步,就再不能擁有她毫無顧忌的觸碰,無所設防的接近,全心坦然的嗬護。
和追逐她的愛比起來,他寧可終生擁有她的親情。
因為那是唯一。
此生再不能有,獨屬於他的唯一。
便為這份唯一,他必將粉身碎骨捍衛。
他如此努力,拚盡力氣阻止自己內心叫囂的衝動,以至於全身僵硬。
太史闌不知道這一刻對麵少年電轉的思緒和紛湧的心潮,她的指尖輕輕一按,隨即收回,又對他安慰地一笑。
她的笑容很難得,可少年垂下眼,竟然不敢再看。
太史闌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寫“有什麼地方比較隱蔽坐下來談。”
邰世濤低著頭,看她雪白的指尖劃在自己微黑的掌心,一筆筆,一畫畫,指甲晶瑩,動作輕巧,那寫下的一個個是字,卻又不是字,那是他的等待,他的思念,他的永久,他的一生。
指尖落字,撥動的卻是心弦。
太史闌寫完,看邰世濤呆呆地沒動靜,又捏捏他手指,邰世濤霍然抬頭,滿臉通紅——他太專注看那手指,走神了,根本沒注意她寫的是什麼。
太史闌瞧他那魂不守舍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隨即憐惜更甚——罪囚營的日子太苦了,瞧把這孩子給折磨得都變傻了。
她隻好又寫了一遍,這回邰世濤不敢走神了,認真看完,隨即也捏了捏她手指,示意她跟他走。
他捏她手指時,隻是指尖一觸邊放開,十分小心,又十分珍惜的模樣,太史闌瞧著他,心想這孩子永遠這麼拘謹,而且好像越來越拘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