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兒趕緊下了短榻,穿上鞋,示意綠兒扶著快要昏倒的奶娘,匆匆吩咐道:“照顧好她們!”
鳳儀殿離蟠龍殿不遠,她撩起裙擺,亦匆匆往鳳儀殿跑去。
漫天火光映紅半邊天空,妖豔淒厲,極是駭人。春寒料峭,微風吹起女孩薄涼的衣裳,侵入透骨的寒意。米兒神情一陣恍惚,遠遠聽到玉邪的吼叫,她趕緊匆匆跑去。
“放開我,大膽奴才,放開!”玉邪怒吼,如受了傷的小獸,夾著濃濃的哀傷,狀若瘋狂,一直要往大火裏衝。
有幾位武功極高的侍衛奉邪皇之命拚命地拉著他。周圍一片混亂,年長的侍官神色緊張地指揮著太監們提水滅火。水火相逢,發出嗞嗞的聲音,獵獵熱氣撲麵而來。
米兒目瞪口呆地看著凶猛的火勢,一臉駭然,德妃斷無活命的可能。
夜風寒峭,瑟瑟悲鳴。邪皇站在玉邪身後,深黑色的龍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站得筆直,背脊堅挺如鬆,月色在他臉上鍍上一層淡淡的蒼白,脖頸的青筋不斷地暴起,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成拳頭。
此時,玉邪的哀吼、四周的淩亂嘈雜似乎都和他無關。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迅猛的火勢。
雪兒,為什麼要選擇這麼激烈的反抗方式?
為什麼連你也要棄我而去?你不是說過一生一世不相離嗎?
你騙我!
我不想要你的命。隻要你再忍耐上一兩年,我就可以恢複你的所有。為什麼這麼殘忍,用生命對我控訴?
連你也走了……這宮裏,還有誰能聽我說話?
好冷,好冷……這火光,好刺眼!
悲慟被深深埋葬,平靜如死水的臉色下,正翻滾著駭人的巨浪,幾乎淹沒這位梟雄。
人在問為什麼的時候,往往忘記了,這個世間的很多事情根本就沒有為什麼。
很多事情,它就這麼發生了,你想阻止也來不及。
當感情是唯一的時候,她可以承諾一生一世。
可當這感情不再是唯一的時候,她會選擇保住她最重要、最珍貴的東西。
比如說兒女。
她首先是一名母親,其次才是一名妻子。
“母妃……母妃……”玉邪眼光血紅,麵孔扭曲,掙紮不脫,頹然跪倒在地,慟哭起來。
他猛然舉起拳頭,一下一下狠狠地捶打著地麵,才兩拳手上就迸出血絲。
“大哥!”玉簫見狀吃了一驚,急忙上前攔下他的拳頭,用力握著,“大哥,不要這樣,人死不能複生,你……”
“走開!”玉邪一聲暴喝,血紅的眼中布滿濃濃的恨意,對著玉簫用力地一揮手,像隻瘋狂的野獸。玉簫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
“大皇子,你有氣也不能往玉簫身上撒!你這算什麼事?是德妃她自己……”雲妃見自家孩子狠狠地摔了一跤,勃然大怒,上前就要找玉邪理論。
玉簫猛然躥起,暴怒地打斷她的話,“不要再說了!都是……”
他漲紅了臉。嘈雜的場麵,四周涼薄、諷刺、幸災樂禍的眼神刺痛了他的眼,少年第一次發覺,皇宮裏是如此的冷酷無情。
轉頭看著伏在地上慟哭的玉邪,他動容地紅了眼睛。
“玉簫,你是不是昏了頭?竟然為了……”
雲妃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玉簫凶狠的眼神給震住了。
這孩子的眼神,好生恐怖。
米兒神經有點麻木,她挺直背脊一步一步走近慟哭的少年,跪在他身邊,張開小小的手臂,把少年的頭緊緊地攬在胸前。白嫩的手憐惜地撫著少年漆黑的發,像是嗬護著她最珍貴的寶貝。
“玉邪哥哥哭吧,米兒在這兒呢。今天哭過之後,以後的路,米兒陪著你走,我們都不哭,誰也不哭!”女孩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夜色中幽幽地回蕩,像是一首恒久的歌曲。
這誓言真摯、堅定,伴隨少年走過很多年的風風雨雨。
夜色深濃,月涼如水,夏玄殿外久久彌漫著一股冰冷而朦朧的哀愁。
清白的月光灑在潔白的青石小徑上,反射出淒冷的光,四處一片蒼涼。
玉溪在奶娘的安撫下已經睡去。奶娘卻睡不著,在偏殿中偷偷飲泣。那嗚咽的哭聲,低低沉沉、幽幽怨怨,深夜中備覺哀傷。
值夜的宮女都知道今晚皇宮的悲劇,個個垂淚,偶爾看看燈火昏暗的正殿,扭頭偷偷抹淚。
夏玄殿中一片悲傷。
綠兒坐在台階上,秀麗的臉龐上淚痕未消。月光灑在她消瘦的臉上,更顯得蒼白。
王家敗了,德妃死了,邪皇如願地鏟除了王家,接著會不會對玉邪下手?
她心中忐忑不安。雖然玉邪是過繼給德妃的,可感情比親母子還要深厚。這次德妃自焚,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保護玉邪。
可是她會如願嗎?
德妃的死極度刺激了大皇子。她要是邪皇,幹脆會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免得以後遭到兒子的報複。
唉……德妃,你在天上看著呢,可知死亡是否真的有意義?
宮裏,玉邪目不轉睛地盯著紗帳,不斷地回憶著往昔的一幕幕歡笑,腦海中都是德妃慈祥而溫柔的笑臉。
當初,邪皇把玉邪過繼給德妃,惹得多少人眼紅,多少人等著看戲?可德妃用她的溫柔、大度和誠心接納他、信任他,把他當成親兒子對待。
她的教導,她的無私,她的溫柔,她的音容笑貌,都深深地刻在他腦海中。
青澀的少年,忍不住心中那股濃濃的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