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的親事到他爹下巴肉這一關,出乎意料的順利。
李祖德覺著蔣大龍這人不錯,有手藝還會賺錢,最主要呢是和他說得到一塊去。
他是打心眼裏喜歡二兒子二女兒,覺著這兩孩子和他貼心,懂他,能理解他。
他摳他小氣,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想當初他祖父往上都是單丁吊落,不成想到他爹娘那,風水運勢好的祖墳冒青煙了,一串四個兄弟排排坐。
他是老大,從小到大都知道隻能靠自己,才能吃上肉。靠爹娘最多餓不死就到頂了。
他爹專找那邊邊角角的荒地打主意時,他就明白他爹娘的手頭上有多困難。曾幾何時,學裏的先生也誇過他聰明,鼓勵他一直念下去。
念書是多麼神聖的事情啊,朗朗讀書聲是他這輩子最懷念的歌聲。紙墨,筆硯,哪樣都是夢裏的老模樣,散著幽香等他使用。
懷著對書本學堂的敬意,子女再多,都咬牙給讀書寫字,這也是他這輩子,除了小氣外,另外一樁美名。
李祖德敬重讀書人,也愛讀書,可是再愛也不能當飯吃。三年私塾,日常讀寫是足夠了,當然算學他學的最用心了,也學的好。
他自己和爹娘要求下學不上了,他要學手藝。知識改變命運,可沒錢命都比較短,他不想沒命。
他跟著父親脫土胚胎的時候,覺得自己打的胚比他爹的要方正,他是第一次打這玩意。
後來拉到磚窯借燒,自告奮勇的幫著添柴加火,出窯進窯,越呆越覺著自己是幹這塊地料。
自己偷著找了塊泥質不錯的地,和他爹嘀咕半宿,李太公親自看了還挺好挺大,想辦法借錢買下了。
自己挑的師傅,李太公領著拜師簽賣身契,三年雜役三年學徒三年報恩,算算得九年時間。
九年後,他的師兄弟開始拿工錢時,他已經買下了七間大瓦房。
在南莊灣的西街,劉財主的兒子做官了,房子小了不夠氣派,配不上自家官眷身份。
七間青磚大瓦房,剛好配得上磚窯小老板李祖德。賣磚的小老板娶媳婦,住磚房多體麵啊!
體麵的李祖德想哭。
回想六年前那個飄雪的下午,他正光腳跺泥漿,師傅卻叫他卷鋪蓋卷兒走人。
“我教的你都會了,我沒教的你也琢磨透了,我不能教的你也偷到手了。你再留著也是混日子,你回家自去開窯燒磚。”師傅如是說。
灰溜溜,不帶走一點泥漿,李祖德出師了!
回家看到弟弟們都階梯個兒一般大,娘每頓飯都是一鍋紅薯一鍋糙米的煮,頓頓吃的精光。
再是沒錢給他起窯的。
得靠自己啊。
借窯燒磚,自己砍柴,沒車就肩挑背扛的送上門,不舍得吃不舍得喝,一門心思攢錢起窯,有了窯就有了本,有了本就站得住腳。
即便後來窯起來了,口袋也有點重量了,他對錢敏感的神經還是一刻不能放鬆。
燒窯的煙燒火燎,內火熾盛,特別幹,最好頓頓大肥肉的補下去。
可是大肥肉二十文一斤,賊貴賊貴的,舍不得。豬下水不錯,特別是那大腸,便宜貨又多油。
李太婆給燒了三年的豬下水,也沒吃到兒子一小碗豬下水。
摳成精摳成習慣的大兒子,給爹兩筷子,三個弟弟一人一筷子,娘燒的時候嚐過了,這會子就不用跟親娘客氣了。
動作麻利地端到自個兒下巴下,誰也別想再去夾。
從此,李祖德是誰,大把的人不知道。下巴肉是誰,至少南莊灣方圓三十裏都曉得:下巴肉磚窯。
從親娘到媳婦到子女,下巴肉同誌堅定不移死不悔改的執行著:肉人人有份,肉碗他端放在下巴。
大兒子李忠生下時,他正在賣磚。
長子長孫的,他爹疼的不得了,他這當爹的靠邊站。時間久了,父子越來越不親近。
二兒子挑了他在家的時辰出生,童子尿澆到他頭上了都,他給起的順心順意的名:財來,果真那之後生意紅火。
三兒子順著二兒子,叫金來。兒子有四個,就這小子跟他娘親,性子也像他媳婦,利落幹淨菜燒得好。
大女兒菊鳳是個丫頭片子,他也抱在懷裏逗弄過。嫁的人家也過得去。
三女兒悶聲不響的,不是做生意的料。
小兒子生出來那會兒,窯裏忙得很。這小子也有福,不愁吃不愁穿,就叫個福來吧。
老二閨女不同他姐,從小就敢往他碗裏偷肉,還脆生生的問:“爹,你可是不樂意給我們吃?”他哪兒敢說心裏話,忒丟麵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