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年,四隻半大雄獅過著顛沛流離苦不堪言的日子。
最惱火的還不是食物問題,而是沒有一塊屬於它們自己的領地。它們圍著橢圓形的羅利安大草原,從東找到西,從南找到北,差不多都走遍了,也找不到一塊無主的土地。哪兒都有獅群霸占著:北邊是帕蒂魯獅群,東北角是卡紮獅群,西北角盤踞著超短鬣獅群,正西方向是灰鼻吻獅群,偏西南是沙特拉獅群,南邊是汊姆獅群,西南角則是獨耳喀喀獅群……巨大的羅利安大草原連同毗鄰的那片遼闊的錫斯查沼澤,像生日蛋糕似的,被切成一塊一塊,早就瓜分完畢。
天地那麼寬廣,卻沒有屬於它們自己的一片雲彩,也沒有它們自己的立錐之地。
沒當過流浪漢的獅子,想象力再豐富,也難以想象沒有領土的流浪漢日子過得有多艱難。它們是雄性,天生就是不受歡迎的角色,無論走到哪裏,都會遭到無情的驅逐和追咬。那些圈地為王、妻妾成群的大雄獅,無一例外地將它們看做野心家和侵略者,看成是現實的搗亂分子和潛在的巨大威脅,一點不講同類情誼,一點不動惻隱之心,隻要它們一進入某個獅群的領地,一旦被發現,立刻就會招來粗暴的嗬斥和可怕的追殺。
那些個大雄獅,平時看起來挺懶散的,連獵食都要母獅代勞,自己很少動手,但驅趕起它們來,卻出奇地勤快,隻要聞到了它們的氣味,或看到了它們的蹤影,無論隔得多遠,無論是在睡覺還是在吃食抑或是在同雌獅繾綣,立刻就會把手頭的事情擱在一邊,怒吼著飛奔而來,親自動手驅逐,一直要把它們完全趕出領地,才肯罷休。
這可苦了它們四兄弟。沼澤和草原被劃分成一塊一塊的,每個獅群占領著一塊;相鄰的兩個獅群之間,沒有空當,沒有間隙,沒有誰也管不著的真空地帶。也就是說,它們無論走到哪裏,都是非法闖進別的獅群的領地,分分秒秒扮演著入侵者的角色,時時刻刻處在受攻擊的位置,沒有一分鍾是安全的,也沒有一分鍾是安寧的。
有時,它們剛剛找了片樹蔭躺下,咆哮的大雄獅就來到麵前,沒辦法,它們隻好又鑽進烈焰似的太陽底下,沒命奔逃;有時,老天爺下起熱帶暴雨,它們好不容易找到一棵能遮風擋雨的大榕樹,擠在樹洞裏還沒把淋濕的身體晾幹呢,凶神惡煞的大雄獅又突然冒了出來,沒奈何,隻得又逃進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曠野,被雨澆成落湯雞;有時,它們在黑得望不見自己尾巴的夜晚,顧不得荊棘會劃傷自己的皮膚,強行鑽進密密的灌木叢,以為可以睡個清靜覺了,殊不料眼睛還沒閉上呢,就看見齜牙咧嘴的大雄獅已站在灌木叢外等候它們多時了……
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流浪雄獅,獅獅喊殺。
沒有自己的領地,就意味著沒有自己的狩獵基地,也就沒有穩定可靠的食物來源。它們不管在哪裏發現並抓到了獵物,都屬於在別的獅群的領地範圍裏偷獵或行竊,會被氣勢洶洶的大雄獅搶奪沒收掉。
獅子狩獵,不可能像蛇那樣鬼鬼祟祟悄無聲息地進行,總要弄出點聲響來,不是獅子們吼叫,就是獵物吼叫。叫聲隨風傳播,很快就會鑽進這方土地的霸主——大雄獅的耳朵,大雄獅就會趕來興師問罪。有好多次,它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剛把一頭羚羊撲倒,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蠻不講理的大雄獅就旋風般地趕到獵場,把羚羊搶走。它們若還不知趣地賴在獵場不走,想和大雄獅評評理什麼的,便會招來暴風驟雨般的致命撲咬……
整整半年,它們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一天挪七八次窩已不是什麼稀罕事;也沒有安安穩穩地吃過一頓飽飯,實在餓極了,就到鬣狗和禿鷲口中去搶食腐爛變質的動物屍骸,一吃就拉稀,止也止不住。
很快,它們就瘦得三根筋挑著一個頭,脊梁骨和肩胛支棱出來,肋骨也像搓衣板似的一根根清晰地暴突出來;眼睛裏愁雲密布,神情委靡;誰也沒有心思去梳理皮毛,各個鬣毛雜亂,蓬頭垢麵;身上落滿了塵土,毛上粘了一坨坨草汁樹漿,邋遢得像群落魄潦倒的叫花子。
這一天,大頭獅帶著刀疤臉、桃花眼和紅飄帶,用伏擊的辦法,逮著一隻肥胖的貘,正準備吃呢,突然,傳來大雄獅的怒吼聲。抬頭望去,一隻紅臉雄獅和一隻黃臉雄獅正沿著草叢中的一條牛毛細路飛奔而來,兩隻大雄獅的身後還跟著五六隻成年雌獅。紅臉雄獅和黃臉雄獅一邊奔跑一邊吼叫,就好像警察趕赴犯罪現場。唉,大頭獅在心裏哀歎了一聲,看來又是為他人做嫁衣裳,白辛苦一場。它朝三個兄弟搖了搖尾,走吧,走吧,但願這隻貘是有毒的,誰搶去吃了誰就拉肚子!
桃花眼和紅飄帶知趣地扔下貘,轉身就走。它們眼裏已沒有憤慨,甚至沒有遺憾,這種事情屢屢發生,早就習以為常,變得麻木了。
大頭獅是隻領頭獅,按習慣,撤退時通常都是走在最後,它見刀疤臉還在舔食死貘傷口冒出來的血蘑菇,就又急促地吼了兩聲,催促刀疤臉趕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