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放厥詞!
肖馳實在坐不下去了,冷著臉一拍桌牽著林驚蟄拂袖離開,直接上樓。
小女婿為兄長明顯抗拒的態度有些為難,肖妙拍拍他:“我去說吧。”
二樓書房,如遭雷劈的兩個哥哥抱在一起怎麼都不願意接受現實。
“太不像話了!”肖馳評價那位急功近利的才在一起一年多就謊稱戀愛三年還大言不慚想跟肖妙結婚的家夥,“做夢吧他就!”
“就是!”林驚蟄無精打采,同仇敵愾,一瞬間打消了所有給妹妹介紹對象的念頭,憤憤罵道,“癩·想吃天鵝肉!”
兵荒馬亂的一夜,肖妙的婚事最終也沒得到哥哥們的首肯,林驚蟄和肖馳都覺得太不像話了,才在一起一年多怎麼就可以結婚!
不行!絕對不行!必須得在再觀察幾年不可!否則他們絕不同意!
祁凱在房間裏隔著牆壁聽得啼笑皆非,但這畢竟是肖家的家務事,他不管旁聽還是插手明顯都非常不合適,因此隻有枕著肖家充滿佛香的被褥,在滿腹紛雜的情緒裏陷入沉眠。
肖馳做了一晚上噩夢,夢見肖妙突然狂性大發非得跟昨晚那個小癟三私奔,氣得他直接從夢裏醒了過來,恨不得就地把肖妙揪出來暴打一頓。
不行這口氣絕不能咽下去,今天下午非得給肖妙早點麻煩不可。
肖馳拍拍昨天一晚上擔憂沈甜甜說不準哪天也來這麼一手,被想象中那個討厭的妹夫氣得愣是睡不著覺,直至現在仍舊明顯睡得很不安穩的林驚蟄的後背,直至對方的眉頭漸漸舒展開,這才在對方的額頭上落下一枚親吻,輕手輕腳地起身。
他打開門,正對上準備下樓的祁凱。
祁凱循聲回頭,兩人目光對視了兩秒鍾,望著對方整齊的裝扮和臉上好像在犯賤的微妙笑容,肖馳的眉頭皺了起來:“天還沒亮,你去哪裏?”
祁凱緊了緊自己肩上的背包,語氣輕鬆:“我去趟鶴園,看看我爺爺。”
肖馳盯著他的表情看了一會兒,眼神鋒利而幽深,祁凱的麵孔被盯得僵硬了一瞬,在這樣幾乎能夠穿透人心的視線裏轉開了頭。
雙方兩看生厭,肖馳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隻是不耐煩地從鼻子裏噴了口氣:“滾吧。”
祁凱頓了頓才邁開腳步,下樓時正好遇到做完早課的肖奶奶。佛堂的門由內打開,香燭濃密的霧氣隨著老太太出來的腳步一並湧出,老太太看到他倆,先說了句阿彌陀佛。
她看著正在穿鞋的祁凱,目光在對方的眉眼中停頓了片刻:“去城南吧?”
“是。”祁凱道,“去看看我爺爺。”
肖奶奶看著他的動作,片刻後無端地歎息了一聲,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個紙包來:“剛好,我腿腳不好,也不方便去探望,你就順便幫我燒卷紙吧。”
“哎!”祁凱接過那包紙,利索地揣進兜裏答應道,“我記著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家門後,肖奶奶搖了搖頭,深沉的神情轉瞬即逝,轉身便朝孫子攤開手:“給我點錢。”
“……”肖馳不爽地收回望著大門的目光,老太太威脅道,“不給就跟我抄經去。”
肖馳隻得老大不情願地掏出錢包把現金交給她,一邊給一邊忍不住抱怨:“給您錢您又拿去讓方家那個樹墩子幫您買巧克力,買來分她一半,另一半又被我們沒收,您一顆也吃不著,那頭樹墩子越長越胖,有意思嗎?”
怎麼沒意思?
肖奶奶笑眯眯把錢從孫兒手中搶過來。
藏小金庫的樂趣是在花掉的那一瞬間得到的嗎?明顯不是。
哪怕已經掉光了牙齒,不能接觸所有的甜食,她在死去的那天,也一定要做一個棺材裏放滿進口酒心巧克力的老太太。
太陽漸漸升起,林驚蟄終於醒來,因為妹妹找了男朋友的事情,吃早飯時仍舊沒什麼精神。就著海棠醬菜喝了一整碗粥後他才猛然想到什麼:“祁凱呢?還沒起嗎?”
肖奶奶默默喝粥,肖馳給他剝一顆水煮蛋,祖孫倆聞言都沒說話。
於姝鴛看了眼手表,都已經十點多了,起身道:“我去叫他。”
她上樓後不到片刻便傳來一聲驚叫,林驚蟄差點嚇嗆到,放下碗抬頭看去,於姝鴛手拿著一張紙匆匆跑了下來。
她站定到家人麵前,還有些回不過神:“祁凱走了!”
林驚蟄毫無準備,錯愕地接過她手中緊抓的信紙攤開一看,滿眼爛字,果然是一封簡短的告別信。
祁凱在信裏感謝了昨天的接風宴會,感謝了肖家不計前嫌的收留,隻說燕市是他的傷心地,他打算告別這裏,去一個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地方,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他怎麼重新開始啊?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林驚蟄立刻急了,起身又不知道該去哪找他。
肖慎行嚼著口中的雞蛋,目光十分複雜,半晌後輕輕歎了一聲:“算啦,人各有命,他也有他的想法,這個臭小子,能打起精神好好過日子也不容易,我們就不要妄加幹涉了。”
林驚蟄拿著信紙走向大門,他望著頭頂湛藍的天,燕市今天的天氣很好,晴空萬裏。
祁凱會去哪裏?一個酈雲這樣的小城市嗎?
他茫然於對方毫無預兆的離開,直到一陣溫熱,肖馳從後背貼了上來。
麵孔感受到一觸即離的親吻,熟悉的氣息包裹住全身。
肖馳什麼話都沒說,就這樣靜靜地抱著他。
城南,鶴園,墓碑前,祁凱靜靜地給爺爺磕了三個頭。
他沒有落淚,隻是端詳墓碑上那張熟悉的,和記憶中沒有什麼不同的老人的照片。
爺爺黑白影像中渾濁的目光仿佛也在注視著自己。
祁凱看了眼東升的日頭,笑出聲來,摸摸眼前石碑上的照片,語氣輕鬆道:“老頭,自己保重。”
沒有回應,他也不傷感,伸手擦幹淨墓碑前落灰的地麵,將自己帶來的一盒圍棋放在那裏,輕輕拍了拍棋盒:“我走了。”
他看了眼遠處另一座存儲骨灰的殯葬樓,深吸了一口氣,打開包看了下放在裏頭的鐵榔頭,起身時突然想到了什麼,從口袋裏掏出那個肖老太太托他帶來的大紙包。
既然答應了對方就得做到,他掏出打火機,將紙包打開,預備燒完紙錢再走。
火焰逐漸侵蝕紙張,留下一盆的灰燼,祁凱找了根樹枝扒拉了一下盆裏成團的紙,想讓它燒得旺些。
誰知下一秒哐當一聲,紙張裏不知道掉出了什麼堅硬的物體。
他用樹枝勾出來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一枚黃橙橙的鑰匙。
鑰匙?
祁凱看著這枚小鑰匙有些不明所以,老太太不小心把家裏的鑰匙放進去了嗎?
但燒完紙錢之後,他仍舊動身去了殯葬樓,裏頭存放著另一個人的骨灰,他要將對方帶走,安葬回她的故土。
一個個存放著骨灰盒的小格柵像儲物櫃那樣立了滿牆,祁凱找到了那個編號,回首看了一眼,管理員並不在室內看管。
他的手摸向背包裏的鐵榔頭,即將拿出來的時候,又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地看向了另一隻手一直捏著的那枚銅鑰匙。
他鬼迷心竅地將那枚銅鑰匙插·進了鑰匙孔,微微一旋。
哢嚓一聲,存放櫃應聲開啟。
這是個好天氣,萬裏無雲。
微風從遠處吹來,祁凱踏下階梯,已經有一輛破舊的越野車等候在那裏。
越野車降下車窗,露出幾張笑容燦爛的熟悉的麵孔,是比他早幾年出獄的,他在東平監獄認識的幾個獄友,沒什麼素質,在這樣應當悲傷的場合,大家仍舊放開嗓門叼著煙大聲地相互聊天。
“完事兒了?”看到他出來,駕駛座的獄友降下越野車的頂棚,迎著熱烈的陽光看著他抱在懷裏的那個小木盒子,“我操,這骨灰盒也太兒戲了吧,花色忒他媽醜了!”
祁凱似乎是在出神,被這一句話瞬間拉回了思緒,他低著頭怔怔盯著盒子上那朵筆觸生澀的罌粟花,半晌後抬起臉,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滾!”
他一手撐在車窗上,手臂的肌肉驟然發力微微隆起,直接從敞開的缺口跳進了車座裏,踢了腳前方的座位:“走吧!”
掏出背包裏沒用上的榔頭想要丟掉的時候,他的手一不小心碰到了一封厚厚的信封,取出打開一看,居然是一疊美金。
一張紙條隨著美金一並被抽出來,上頭是肖馳遒勁的筆跡——“滾吧,一路順風。”
他看著那張紙條哈哈大笑,笑到眼角都滲出了清透的液體。駕駛座滿臂紋身的哥們回頭笑話他:“去個泰國值得那麼高興?”
祁凱給了他一拳,又看了眼那句話,然後舉起胳膊輕輕鬆開,任憑這張紙條被呼嘯的風卷得不見蹤影。
老越野車不怎麼出色的音響播放著一首搖滾樂,稀裏嘩啦,斷斷續續,英文的,節奏強烈,歌手彈著貝斯歇斯底裏地與自己的過去道別。
祁凱在監獄裏和朋友們學會了這首歌,在風聲歡暢地合唱著,歌聲飄上馬路,來到荒野,被許許多多擦肩而過的路人和車主投以矚目。
現代的、美麗的、匆忙的,建築了無數昂貴的高樓和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夢想的燕市轉瞬被這輛破車甩在身後,與許許多多的回憶和故人一起。
就這麼塵土飛揚,永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