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蟄其實挺喜歡小孩子的, 尤其像是方文浩家方壯壯那種又白又胖的小孩——抱起來手感如棉花雲那樣柔軟, 說話時聲音有若黃鸝鳥那樣悅耳動聽, 性格溫順, 能吃能睡, 這樣的生物, 簡直是造物主賜給人類最美好的禮品。
肖馳則恰恰相反, 他討厭一切能吸引林驚蟄注意力的生物。
大到林驚蟄身邊所有的親朋好友,小到馬路邊會動的阿貓阿狗,但凡林驚蟄表現出興趣, 肖馳就不喜歡,沒有理由。
因此住在一起那麼多年,兩人過的一直是二人世界, 東泰小區那幢他們住了很多年的老房, 即便是胡少峰這種關係的朋友都不能隨便進入。他倆工作都忙,很難得才有休息的機會, 通常三天以上的長假會相約出去旅遊, 三天以下的——嘻嘻。
總之他們寧願什麼都不幹就黏著待在家裏。
肖馳的愛好很多, 比如雕刻和畫畫, 他們的房子裏有一處小閣樓, 就位於別墅三層上方的尖頂。尖頂很高很寬敞, 帶窗戶,推開來就是東泰湖波光粼粼的水麵,加上岸邊的蒼樹垂柳, 景致非常優美。
肖馳經常會躲在裏麵畫畫, 畫湖,畫樹,或者畫林驚蟄。不過他人物畫得不太好,顏料推出來的圖形總是有點抽象。好在不管他怎麼畫,家裏的另一位主人的評價永遠正麵——好看。
有點歪的臉和畫的太亮以至於賊眉鼠眼的笑出一排大板牙的林驚蟄——又一副被誇獎好看的肖像上了牆。
林驚蟄站遠了幾步作勢端詳,眼睛卻其實瞄在肖馳身上。肖馳隻要進畫室就會穿上自己的圍裙,亞麻色的圍裙上沾滿了幹涸的各色顏料,包裹在他高大健壯沒有一絲多餘贅肉的身體上,難以言喻的好看。肖馳的氣質總是鋒利深刻的,唯在進行自己愛好的時候不一樣。一大早剛起床,林驚蟄沒來得及幫肖先生紮頭發,肖先生便任由自己那頭蜷曲的發絲披散著,搭在睡了一夜後冒出淺淺胡茬的輪廓分明的麵孔旁。
真好看啊,就像一個精致的、頹廢的,歇斯底裏的藝術家。
林驚蟄用餘光好好欣賞了一會兒這番美景,隨即撫摩著下巴不懂裝懂——“嗯,色彩搭配得很好看。”
因為憑良心說,也沒有別的地方值得誇獎了,這要是街上隨便哪個陌生人畫的,就為那兩顆誇張的兔牙林驚蟄就得打他一頓。
肖馳卻顯然不以愛人口不對心的誇獎而羞愧,頗為自得地沉浸在自己的作品裏,他覺得這幅畫簡直可以掛進二中路老萬物大廈對麵的那座美術館進行展覽!
早間新聞主持人的聲音從音響裏清晰地流淌出來,林驚蟄推搡肖馳的胳膊和後背:“快上樓洗臉刷牙,我去烘幹間收衣服。”
家裏的家務正常是這麼分配的,肖馳掃地、拖地、洗衣服、晾衣服、整理書房客廳等等等等各個房間,林驚蟄收衣服……
肖馳洗好衣服後從衣帽間裏出來,很自覺朝凳子上一坐,手上舉起一圈小皮筋。
正在疊衣服的林驚蟄便立馬放下了手上的工作,上前用手指為他梳理頭發。不是他吹牛,紮了十多年的小辮兒,他早已經對肖馳適合的發型諳熟於心,在後背看都不用看,隨手一紮就是完美的作品。
肖馳等待紮頭發的間隙眼睛朝旁邊一瞟,便瞥見林驚蟄疊放在床邊那堆亂七八糟的T恤。十多年的家務經驗並沒能使他把衣服疊得比年輕時更好看,事實上世界上可能真的就是有人不擅長收拾東西,那些T恤又熨都沒熨一下就收起來了。
而且T恤明明應該掛起來才對……
肖馳卻這麼想著,卻立刻誇獎:“衣服疊得挺好。”
“是嗎?”林驚蟄自己剛才還沒覺得有什麼稀奇的,被家裏的家務達人誇獎,再看那堆衣服似乎確實不一般起來。他頗有些開心,紮好頭發後順便找了根領帶為肖馳的襯衫搭配,“這個顏色好不好看?搭不搭?”
肖馳順從地仰頭露出脖子方便他雙手活動:“好看。很搭。”
上午要開一個短暫的跨國視頻會議,因此肖先生不得不在平常應該做早飯的時間進書房打開電腦。攝像頭剛剛亮起,屏幕上胡少峰的影像便噴笑出聲:“肖哥,您不會今天就這麼出門吧?”
粉紅色領帶搭配深藍色西裝,年輕時還會為媽媽妹妹們挑選粉裙子的林驚蟄越來越直男審美了。
肖馳冷著臉理了理手中的文件:“進入主題。”
嘴甜的肖先生獲得了獎賞,出門之前,萬年不願進廚房的林董事長親自下廚為他煮了一碗雞蛋麵。
林驚蟄如無意外一般不進廚房,主要是小時候禍害過家裏,外公親口下的禁令,林驚蟄確實也沒那個興趣,一般很少會碰鍋碗瓢盆。年輕時高媽媽和周媽媽的手藝足夠喂飽他,現在則輪到了肖馳做菜。正所謂懶人有懶福,肖馳的手藝味道居然還很不錯,這麼多年下來,肖馳偶爾不回家做晚餐,林驚蟄吃評價最好的酒店外賣都覺得沒滋味。
但這樣好廚藝的男人,此刻卻埋頭一碗清湯雞蛋麵吃得津津有味,哧溜的聲音聽得在肖馳在樓上畫畫前就吃過水果的林驚蟄都饑腸轆轆起來。
不過愛人最後將湯都喝了個幹幹淨淨,他也就沒了就著碗蹭一口感受一下自己的手藝有沒有長進的機會。
準備就緒後坐同一輛車出門,肖馳剛為林驚蟄係好安全帶,便聽到廣播裏傳來一首孩子唱的童謠。
那童聲又甜又軟,宛若天籟,聽得兩個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林驚蟄不由想起前些天媽媽們和自己說起的話題。
老人家嘛,思想難免守舊些,縱然林驚蟄和肖馳那麼多年家庭生活仍舊如同新婚那樣蜜裏調油,媽媽們仍總覺得缺少了什麼。前段時間肖妙和她男友終於訂下婚期,又因為雙方年紀的緣故,婚後應該會比較快將迎接新生命提上日程。這令家人們由此生出了諸多感慨,於姝鴛和沈眷鶯退休之後經常相約出門旅行,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起聊到了什麼,之後相繼跟兒子們提出是否需要女兒的家庭日後多生一個孩子過繼給他們。
車開出自家院子,隔壁車裏預備去上學的鄰居家的小孩小小的麵孔從打開的後座車窗裏露了出來,林驚蟄平時常逗他玩兒,行駛途中笑眯眯與他揮手告別。
待到車開上擁堵的大馬路,林驚蟄還沉浸在那孩子又嬌又甜的問好聲中:“隔壁家的XXX真是太可愛了。”
“有嗎?”肖馳一點興趣也提不起,比起莫名其妙的小孩,他反倒覺得笑得一雙眼睛彎成月牙的林驚蟄要可愛得多。
“甜甜和妙妙之前說,要是結婚之後生的多了孩子可以勻給咱們一個。”林驚蟄卻來了勁兒,想到以後說不準會有一群頭發卷卷臭屁臉的小胖墩追在肖馳屁股後麵喊爸爸舅舅就覺得特別有意思,“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這麼問著,他自己先琢磨了起來:“我倒是更喜歡女孩,就跟壯壯那樣的,又白又胖能吃能睡,多喜慶啊。”
肖馳麵色平靜地開著車:“我喜歡男孩。”
“什麼樣兒的?”林驚蟄順口一問。
“唔——”肖馳沉吟了一會兒,趁著堵車的功夫轉頭看了一眼他,“得白一點。”
“那肯定得白。”林驚蟄點頭,小孩嘛,白一點才好看。
“下巴要尖一點,臉上的肉得多一點,眼睛要大,身體溫度不能高。嗯,最好能長兩顆兔牙!”
他說一項,林驚蟄就跟著點頭一項,腦海裏就著對方細致的形容逐漸勾勒出了一個具體的形象,越具體越覺得不對勁兒,直至聽到最後一句——
他朝肖馳翻了個白眼:“滾。”
肖馳發出一連串的低笑聲,緊接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才繼續開車。孩子什麼的還是算了吧,林驚蟄這些年越來越小,他寵林驚蟄都還寵不過來呢,哪有什麼心思去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