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無一例外地捧場,穿哪一件都評價好看,唯獨一直沉默的肖馳像是突然被揭開了封印,狗嘴裏全程吐不出象牙。
大擺裙不好看、小長裙不好看、大紅色不好看、肉粉色不好看,連試了七八件裙子,沒有一件能得到他正麵的評價,大夥兒有致一同地忽略了他的意見,直至那件昂貴的婚紗終於取出,女孩們被邀請移步。
隻剩下男士們等候在休息室裏,準新郎因為兄長們的陪伴緊張得滿頭大汗,林驚蟄看著肖馳在妹妹走後繼續默不作聲地窩在沙發裏盤珠子,十分無奈地給了他一拳:“咱稍微配合點不行嗎?”
肖馳問:“我哪兒不配合?”
“你說妙妙的裙子不好看……”
“本來就不好看。”
“……那你幫妙妙拍幾張照片……”
“不要。”肖馳懶洋洋靠到他肩上把玩黑屏的手機,“拍什麼拍,無聊。”
商談無果,林驚蟄隻得放棄,正當此時,試衣間厚厚的簾子被人一把拉開。
那瞬間仿佛整個銀河從天空墜落了下來,入目的風景讓林驚蟄都不由呆滯了兩秒。這條婚紗華麗的裙擺比之先前任何一件都要來的蓬鬆,輕薄的罩紗宛若籠罩在遠山外的一層細霧。裙尾不知道有多長,拖出老遠還有一部分被工作人員抱在手裏,藕色的裙身上點綴了無數渾圓瑩潤的碎鑽和珍珠,將屋內暖融融的燈光倒映出璀璨的光芒,手繡的圖案讓它看上去宛若一件本該被悉心珍藏展覽的藝術品,而不是被人穿在身上。
肖妙高挑的身體被裙身勾勒得凹凸有致,肩膀到胳膊纖細的線條更是將她的美麗彰顯得淋漓盡致,似乎對這件獨屬於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她的雙眼激動地染上瑩潤的水光,對著前方的鏡子照了半天,她才想起詢問旁人的意見,略有些羞澀地開口:“好看嗎?”
準新郎已經被美跪下了,此刻隻想親吻她的手指。
沈甜甜倒退了幾步,追求美麗是鐫刻在人類骨血中的天性,她這樣不在乎婚姻的人,此刻眼中都不由流露出向往來。
“好看,非常好看。”林驚蟄起身上前,驚豔的目光逐漸被不舍和溫情取代,他伸手為肖妙整理了一下前方的裙擺,手掌在紗裙細膩的材料上輕輕撫過,笑著誇獎,“我們妙妙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是吧?”他說完這話,轉頭想看看肖馳的表情。
但休息室的沙發上空空蕩蕩,肖馳早已經不見蹤影了。肖妙取完婚紗出來時,眾人才在工作室外頭找到他,肖馳背著手站在路邊望著擁堵的車流,麵對林驚蟄的詢問隻若無其事地回答:“裏麵太悶,我出來歇會兒。”
林驚蟄可算知道自己當初和肖馳結婚時家人們忙碌的滋味了。
禮服、酒席、請柬、菜色、和婚慶公司溝通、挑選靠譜的司儀等等等等,肖沈兩家退休的爸爸媽媽仿佛再度投身進了充滿激情的工作。
林驚蟄作為兄長,需要負責的細節不可謂不多,包括婚禮當天迎接賓客,還得看住家裏的老太太,不讓她偷吃糖果。
“奶奶!”老太太自從被當場抓包後再不偽裝自己的手腳不利索,拄著個拐杖一不留神就跑得飛快,林驚蟄在角落裏逮到她時,她正笑眯眯地伸手抓盤子裏的巧克力球。
朝自己兜裏揣的手一個轉彎遞到了被家長牽著赴宴的小朋友麵前,小客人嚇了一跳,隨即乖乖接過巧克力和這位熱情的老奶奶道謝。
肖奶奶直起腰來,若無其事地看向小孫孫:“是驚蟄呀?叫奶奶什麼事兒?”
“……”林驚蟄心力交瘁地扶著她遠離甜品桌,薑永遠是老的辣,他自愧不如。
肖馳在門口幫忙招待媒體,以肖馳和林驚蟄現如今的社會地位,嫁妹妹無疑已經成了一件非常惹人關注的新聞。再加上肖妙的男友家庭那邊影響力也很不一般,燕市乃至全國數得上號的媒體都在開場前幾個小時就悉數到場。他們圍在酒店進入大門的那塊紅毯兩邊,等候多時,隻為了拍攝到一張新人的照片回去播報。
這群人很難纏,好在以肖馳的能力,足夠遊刃有餘地製住他們。
胡少峰看著他沉穩自若的模樣頗多感慨:“我肖哥果然還是我肖哥,遇上什麼事情都不會緊張,我記得十幾年前跟驚蟄結婚的時候他好像就是這樣。”
方文浩深以為然,事實上這一次對方表現得還要輕鬆一些,即將嫁掉自己唯一妹妹的肖馳看上去平靜得似乎隻是在參加一場尋常晚宴。
禮貌地寒暄握手後請進又一位到場賓客的林驚蟄對此隻是回以微笑——不緊張?
他看了眼手表,朝外掃了一眼,打點完畢媒體席的肖馳已經悄無聲地離開了。
這令林驚蟄不由得想起那天玩肖馳手機不小心點進相冊看到的那堆一張沒刪的肖妙試婚紗的照片。
胡少峰疑惑地張望:“唉?肖哥呢?”
方文浩有理有據地推理:“估計是去上廁所了。”
酒店,後場,與前方擁擠的人潮截然不同的安靜區域。
空無一人的走廊裏,隻能聽到皮鞋跟部和地麵敲擊時發出的悶響,和頂端音響中播放出的輕緩音樂聲。
門後的化妝間同樣忙碌,肖媽媽站在女兒的座位後,看著鏡子裏女兒梳妝後美豔的麵孔,笑容裏寫滿了不舍。以往她總是操心女兒不結婚,生怕女兒會孤獨終老,但真的到了這一天,她原本以為的喜悅卻全然蓋不住心中叢生的悵然。
蒼老的手和年輕的手交握,宛若兩段人生的重疊。
肖媽媽舉著梳子含淚為女兒梳頭,大喜的日子又不願哭出來,隻好轉開話題,挑這場婚禮裏細節的不滿意:“你這個頭紗做的不夠漂亮,應該再讓他們弄得大一些,多鑲點東西才對。”
“裙子太重了,門口有台階,一會兒出門的時候可得小心點,別被自己絆倒了。”
肖妙被母親弄得心中酸楚,說不出話來,隻垂首乖巧地點頭。
吉時將近,媽媽終究耐不住這種離別的氣氛,借口去看看外頭的布置暫時走開。肖妙被一個人留在這處寬大的梳妝室內,什麼也不想做,隻望著鏡子發呆。
安靜的房間裏突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嚇得她從怔楞中驚醒,回頭一看,卻是張意料之外的麵孔,棱角分明,視線沉靜。
“哥?”
肖馳雙手捧著一個紙盒,站在幾步開外靜靜地看著她,高大的身軀在昏暗的燈光裏遠山一般巍峨,好半天之後才哼了一聲,充作回應。
肖妙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相處,因為母親鄭重的態度而變得難過的心情反倒因為哥哥不當回事的模樣回升不少:“你怎麼進來了?不是說在外頭招待媒體呢嘛?”
肖馳沒回答,默默地走近她,腳步不急不緩,神情也平靜無波。
肖妙盯著他的眼神充滿警惕,啥意思,這是又想搞破壞了?
好哇,趁著自己穿婚紗不方便動手的時候來使壞招,果然不愧為滿肚子壞水的臭哥哥!
肖馳站在她身後,一時沒有動作,片刻後伸出手,張開,緩緩地蓋在了肖妙的腦袋上。
肖妙胳膊上的肌肉繃了繃,蓄勢待發,眼睛緊緊地盯著鏡子裏對方的麵孔和手,隻等伺機暴起反擊。
下一秒,肖馳的手掌卻隻是在她的腦袋上輕輕地揉了揉,掌心熾熱的體溫隔著發絲清晰可辨。
“臭丫頭。”他小心地沒把妹妹的發髻弄亂,揉完腦袋之後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垂首打開了自己帶來的盒子。
那是一個不大的盒子,外殼簡樸,也沒有包裹上絲帶或者漂亮的紙張,仿佛就是隨便從什麼地方取過來裝了個無關緊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