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邱目光複雜，他想起劉小花了。
他的第一個世界是未來星際，他的身份是個將軍府的小公子。劉小花是他的機器玩伴，那名字還是他給取的。那時候，劉小花像個孩子，初初懂得人類的情感。將第一眼看見的邱秋當成了最親的人。
劉小花伸出手，笑眯眯的。
“抱抱，邱秋。”
就像是最開始時抱住他大腿的小機器，求抱抱的樣子。
秦邱抱著他，問：“你為什麼做那些事？”
劉小花頗為委屈：“我不想死。”
“什麼意思？”
“你沒看清秦久的設定嗎？”
秦邱知道。秦久在進入虛擬世界中製定的設定，邱秋必須擁有情感。也知道設定沒能完成的後果，可是，他已經擁有感情了。
“我喜歡他。”
其實在現世的時候，秦久就不同於其他人。
那麼多人從邱秋的生命中路過，從來沒人被他留下。唯有秦久一個。
在前五個世界裏，秦久伴隨著他每一世的成長，陪他從嗷嗷待哺的嬰兒到白發蒼蒼的老頭，不厭其煩的教他感情。一遍遍輪回和重新開始，那些過往早就銘刻在骨子裏，銘刻進靈魂。
要不然，單憑第六個世界秦久分化出來的那三個人的所作所為，他就不會感到委屈。換做以往，他是絕對不會有任何感情存在。恨也好，愛也好，什麼都不能影響到他。
第六個世界重來一遍，過去走過的路徑被打偏。重來一次和他們的相處模式發生了變化，秦邱遭遇過楊和胥的冷待、李魏峰的背叛，也感受過秦輕如同秦久一般的溫柔。
他失落、憤怒、難過也高興過，這些感情是全部存在的，不再隻是一個字眼。不再隻是熟悉卻完全陌生的東西，他切切實實的親身感受到這些情感。
那種情感現在回想都令他覺得新奇不已。他並不排斥這些情感，盡管有些感受起來並不好受。
“我是喜歡秦久的，在我的心裏。他的存在影響著我。”
所以他才會因為三個人而產生各類情感，除了秦久分化出來的三個人，再沒有人能令他產生情感，再沒人能觸動他。
形同於現世親生父母的秦父、秦母，甚至於當初陷害他的秦滔，那些憤恨、失望和嘲諷都如同被刻畫上去應該如此的反應，可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其他作為。
十幾年的時間，要是真的恨，憑秦邱的能力足夠他整垮秦家。可他除了麵對秦家人會產生恨意、會謀劃報複，一旦離開秦家人他就立刻將之拋諸腦後。
因為不在乎，沒放在心上的人隻要沒有危及他的生命，他通常選擇了漠視。
可是之前被秦滔綁架，他選擇了當場報複。因為他已經擁有了感情。
“小花，你的解釋？”
“秦久當初的設定是讓你產生感情，可是他以為的感情隻有快樂、喜悅。但被主腦承認的感情是七情，你的感情裏仍舊缺了一項。照前五個世界秦久待你，你根本不可能在曆遍七個世界之後完成設定。到時候，秦久會死，我也會死。”
劉小花抬頭，伸手抱住秦邱。
“我不想死，邱秋。我不能像你一樣可以去現世，我永遠都要活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裏。我隻是一串數據，出不去我認了。可我不能連活在虛擬世界裏的生命都要被剝奪。”
秦邱麵無表情，“所以你擅自篡改第六個世界秦久的人設，擅自顛倒第六個世界的時間，現在又兩次篡改我的記憶。這麼大的動作早就引起主腦注意了吧。”
劉小花無言，良久才說道：“至少我要賭一賭。”
房間內很長一段時間靜默，直到外麵傳來喧鬧聲。秦邱被驚醒，皺眉：“怎麼回事？”
劉小花一臉冰冷，“他們來了。”
他們？秦久！
秦邱立刻跳下床打開房門循著聲音跑出去，被拋下的劉小花垂眸盯著雙手。他的雙手若隱若現，有熒熒白光發出，仔細看可見是一連串的數據。
秦邱從樓上往下看，看到在大廳處和王鑠爵對峙的三人。
樓下客廳處隻有他們四人，安靜得詭異。
秦邱無瑕多想，從樓梯奔跑下去，同時被三人接住。望著三人，抿唇一笑：“秦久。”
三人一愣，隨即回以相同的笑。
“邱秋，你想起來了。”
秦邱點頭，三人興奮的圍住他。突然，李魏峰想到了什麼似的回頭找王鑠爵，“王鑠爵，你帶走邱秋的目的是什麼？”
王鑠爵垂頭不語，盯著自己的手指看。
三人心中同時咯噔一下，猛然低頭看自己的手。他們的手若隱若現，在數據和實體之間來回閃變。
秦邱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抓住在身側的秦輕的手，啞著嗓音問道：“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王鑠爵，你搞什麼鬼？”
王鑠爵抬頭，冷眼如寒冰利劍投射向秦邱，毫不掩飾他對秦邱的不喜。
“你問你的情人們不是更清楚嗎？”
“秦久？”
秦輕摸著他的臉頰，道：“抱歉，邱秋。”
楊和胥和李魏峰在一旁，臉色尤其難看。劉小花驚動了主腦，令主腦誤以為出現了bug ，要將這個世界全部格式化。
可是按理來說，邱秋擁有了感情。他們並不會消失，除非真如劉小花所說的，他做錯了。
“我早就說了，他太過自以為是。”
秦邱回頭，隻見劉小花拖著長長的頭發從樓上一步一步的走下來，看著秦輕三個人時眼神譏誚無比。
劉小花的身體也開始不穩定，若隱若現的在數據和實體之間來回轉換。
秦邱臉色蒼白，抓著秦輕的手開始顫抖，無力的垂下。
地板、桌椅、牆壁、花草，就連天空都開始虛化，呈現出像素最差的初版遊戲的粗糙風格，一塊塊的醜陋的灰色格子覆蓋了原先色彩明麗的世界。那些冰冷的數據仿佛在嘲笑秦邱曾經的冷漠。
秦邱全身無力，如果不是秦輕抱著他恐怕會跌倒在地上。
他近乎祈求的望著三人：“你會怎樣，秦久？你告訴我，你有辦法，你會沒事！”
秦久是個天才啊！虛擬世界本來就是他創造出來的，說會被消除掉簡直是一個笑話！
秦邱才不信秦久真的會一點準備都沒有，才不信他真的忍心拋棄他！
“你說話好不好……”
三個人同時沉默，說不出話來。
麵對愛人的痛苦，他們無法可解。哪怕現在很後悔。
劉小花下了樓梯，被王鑠爵牽著手圈在懷裏。
“後悔了？早便讓你聽我的話。”
三人同時皺眉，不悅的瞪著說風涼話的劉小花。
“如果你能安分點，不多管閑事。也許不會發生這種事。”
“不會？嗬，也隻是早晚的問題而已。你賭得我也賭得。”劉小花轉而對秦邱說：“邱秋，現在還有個機會，你們還能出去。”
“什麼機會？”
三個人同時抓住站起的秦邱，可他們的手變成了數據，穿過了秦邱。
“劉小花，別傷害邱秋。”
“我不會。”劉小花深深的看一眼他們，轉而對秦邱說道：“離整個虛擬世界被格式清盤還有一段時間，也就是說你們還有時間完成那個設定。你還記得設定嗎？”
七情？
秦邱恍然大悟，“我還差什麼？告訴我，小花。”
“恐。”
恐，七情之一。為懼。
秦邱顫抖著手抱住自己的頭，恐懼？恐懼。他必須懂得恐懼。他必須懂。
“邱秋，邱秋……”
秦邱猛然爆發出大哭，仿佛是要將從前二十幾年的悲慟全數疊加在此處宣泄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一開始不假裝人的情感，如果一開始就不要抱著試一試的自私想法，如果幹脆的斷開和秦久的關係，斬斷他的念想，根本就不會有今天這種事情的發生。
他照樣當他沒心沒肺沒有情感的怪物，秦久當他智商超群的科學家，也許妻兒在懷，也許功成名就，總也比現在窩囊的變成一堆冰冷的數據來得強。
秦久是那麼好，那麼優秀的人，他看似冷漠實則待人真心實意。他的朋友雖少，卻個個是至交。他的父母深愛他，他也同意敬愛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也同樣敬愛著他。
他何其優秀，偏偏被他這個怪物拖累至此！
秦邱痛苦至極，偏偏還是不懂何為恐懼。
而秦久更是隻會心疼，哪裏還記得讓他懂得恐懼為何物這件事。
劉小花輕聲歎口氣，王鑠爵聽著了，便替他順著長發，無聲的撫慰。然而實際上他的手早就成了數據，卻還不肯放開劉小花，虛抱著他。
劉小花悶悶的說：“原來你也是人。”
這裏頭好幾個人，獨他不是人。
王鑠爵悶笑著。
“你怎麼就願意留在這了？怎麼就願意陪我一塊變成數據呢？”
劉小花喃喃自語，心底裏卻是知道答案的。
“因為你在這裏。”
果不其然。
劉小花招呼著秦邱，拖著下巴誘導他：“邱秋，你早就學會了情感，隻是你不會表達。你有恐懼感，隻是你不知道。”
“我該怎麼做？”
“秦久要消失了。”劉小花答非所問，意有所指：“他將永遠的消失，而你會活下去。回到現實的世界裏，你將繼續擁有你曾擁有的東西，除了秦久。你會永遠，永遠的失去秦久。”
秦邱瞳孔猛然收縮，巨大的恐懼如同海浪席卷全身。
與此同時，世界如被打破的鏡子瞬間分崩離析。
黑暗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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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秋從營養槽中爬出來，渾身營養液黏黏膩膩的。剛接觸地麵就是一陣腿軟摔倒在地，等身體好不容易適應了，恢複了力氣。就急忙打開另一個營養槽，拔掉所有的電纜，撈起秦久。
貼著秦久熟悉的臉，輕聲的呼喚：“秦久，秦久？你醒醒。”
邱秋喚了很多聲，直到嗓音沙啞，才克製著顫抖想去觸摸秦久的鼻息。可伸到半空又停止了，害怕而恐懼。慢慢的垂下頭，靠在秦久的胸膛輕聲而壓抑的抽泣。
良久，良久，一隻手撫上他的頭頂。微不可聞的呢喃在他頭頂響起：
“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