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做橫路的日本人,不僅是元寶鎮日本商社的社長和特工科的科長,他還有另外一個特殊的身份:元寶鎮的保安科長,是蘇和的頂頭上司。
元寶鎮隻有橫路社長一個日本人,連學校的日文教員都是純粹的蒙古人。每隔大約兩個多月的時間,橫路社長才會到元寶鎮住上幾天,而且很少露麵,可是橫路社長卻實際統治著元寶鎮四五千的人口。他隻有在收集情報或者運送牛羊皮張的時候,才會偶爾出現在元寶鎮的街頭。
情報的收集很重要,不論是經濟的,還是軍事的。牛羊皮張的收購和運送更重要,因為部隊的皮衣軍靴,槍套腰帶,都離不開牛皮羊皮。自負的橫路社長壓根就不把元寶鎮的幾千個人放在眼裏,在他看來,這幾千個人隻不過是一盤散沙,是渾渾噩噩的一群愚人,是誰來管他們都無所謂的天生的奴才,元寶鎮甚至都沒有設立警察所,因為有保安隊的十幾個人就足夠用了。
火車在元寶鎮隻停留一分鍾,橫路社長提前穿戴齊整,拎著一個土裏土氣的翻毛皮包就下車了。剛剛三十出頭的橫路看上去有點老氣橫秋,數年來在滿蒙地區奔波勞碌,使他有了飽經風霜的牧人模樣。風吹日曬的黑紅臉,精瘦的身材,中等的個頭,小眼睛,大嘴巴,扁平的鼻子,北京猿人似的地包天的牙齒,一馬平川的雙頰,再加上他那一身入鄉隨俗的衣著,看上去與當地放牧耕田的人們毫無二致。
出了候車室,橫路就看見了來接他的包布和,近兩個月沒有見麵,心裏十分高興。在橫路的眼裏,包布和跟所有的蒙古人都不一樣,他總是大咧咧的好像什麼都不在乎,其實思維縝密,沉穩異常,有許多事情,橫路都放心地交給包布和去辦,包布和每件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從未出過差錯。光看包布和的外表,分明就是一介武夫,他那五短身材,碩大無朋的腦袋,粗壯梗直的脖頸,震破天的嗓門,滿臉的橫肉,看起來活像一個殺豬宰羊的屠戶,或者從軍混餉目不識丁的丘八。
但是橫路知道,這個包布和完全應驗了“人不可貌相”這句古話。差一點高小畢業的包布和其實滿腹經綸,本來在高等小學堂時就飽讀詩書,再加上十幾年的好學不倦和江湖曆練,現在的包布和精通了漢語、蒙語、日語和俄語,是橫路社長極為器重的心腹隨從。
橫路的住處在鎮政府的後院,是兩間被槐樹和垂柳覆蓋的裝潢考究的日式住房,環境優雅,塵囂不至,一間臥室,一間書房,平時處理公務就在那間擺滿了書籍的書房裏。橫路要回到他的住處,必須經過元寶鎮最繁華的一條主街。
街麵上顯得很雜亂,才兩個月沒回來,街道兩邊的商鋪飯店把垃圾扔得到處都是。貨物隨處亂擺,一大堆人圍在賣豆腐的包六斤身旁,沒有排隊,亂亂哄哄的,實在不成體統。
橫路心裏麵非常惱火,他轉過頭用日語對包布和說:“包桑,這個蘇和越來越不像話了,鎮上的衛生和治安,是我一直跟他們保安隊強調的,看來這個老東西完全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包布和一直跟在他的身後,他如果走在橫路的前麵,會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他也不願意離橫路太近,那樣會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戒備。“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盡管橫路對他很好,但是包布和認為,一個日本人,沒有理由離鄉背井漂洋過海站在元寶鎮的街頭裝模作樣,這裏不是他應該操心的地方。
“社長,這事也不能怪老蘇和,他被人打傷了,在奉天醫院住了一個多月。”包布和用流利純正的日語回答橫路,比起橫路帶著鄉音的日本關東地區的日語,包布和更像日本人,尤其像一個穿著便衣的日本軍曹。
“納尼?”橫路吃了一驚,“什麼人這麼大膽?敢打保安隊長?”
“是我同學的內弟。”包布和一邊緊張的思考,一邊斟詞酌句假裝輕描淡寫地說:“別提了,是誤傷。老蘇和的眼睛瞎了一隻。”
“太狠了,這是挑釁大滿洲國的權威。”橫路很生氣,問道:“人抓起來沒有?”
“兩家已經和解了。”包布和連忙解釋,“老蘇和有錯在先,搶人家的東西,還打了人。我同學的內弟就用石頭扔他,也是命裏該有此劫,老蘇和躲在了門板後麵,可還是被門縫崩進來的石渣打瞎了眼珠子。”
包布和看到橫路的臉色有點緩和,又說:“我同學承擔了所有的湯藥費,從奉天回來後,又賠了老蘇和十五頭上等的黃牛。”
“沒少賠錢呐!”橫路聽了賠償的數目,也有點兒震驚,“老蘇和的狗眼睛還挺值錢!”
“是啊!”包布和連忙附和,“老蘇和獅子大開口,我同學的家產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的內弟也被勞改了一個多月,人都被累得脫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