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龍溝”的大火整整燒了半個月,許多奇花古木走獸飛禽葬身於火海。半個世紀後,“殺龍溝”成為著名的旅遊景點,蓋起了賓館酒店,溝外的沙坨上遍布著農家樂、蒙古包,大方浪漫的按摩小姐招搖過市,燈紅酒綠的“殺龍溝”,到處洋溢著現代化的氣息。來來往往的人們毫無敬畏之心,一切都是經濟掛帥,凡事皆以享樂為主。非常可惜的是,經過這場大火,曾經鬼斧神工的景觀已經大打折扣了。這是後話,現在不提也罷。
當時橫路社長悠悠醒來,定了定神,不禁痛不欲生。大江大浪裏弄潮數年,總是意氣風發,穩操勝券,誰知被幾個土的掉渣的小毛賊殺得損兵折將丟盔卸甲。
橫路命人將附近窩棚裏麵的人盡數拘來,果不其然,有一個窩棚的人不知去向,看來,就是這幾個人打死了機槍手,抄了關東軍的後路。橫路通過審問那些人,得知那幾個土匪用快槍打死士兵,搶了機槍後,轉身投西北而去。挖甘草的人看到有人騎馬接應他們。橫路望著西北的滾滾黃沙,知道卡車不能通行,忍不住頓足悔恨,他指著挖甘草的那些人罵道:“你們,知情不報,通匪,良心的沒有,全都死啦死啦的!”
那些人見這個日本人麵目猙獰,殺機畢露,心知不妙,大夥齊發一聲喊,然後四散奔逃。可憐血肉之軀怎能跑得過呼嘯的子彈?士兵們亂槍齊發,片刻功夫,這夥離家謀生的農民就被日本軍人殺戮殆盡。
橫路泄憤之後,將這些屍首拍了照片,然後揚長而去。
今年冬天,孟和巴雅爾最要命的感覺就是缺錢。小兒子嗷嗷待哺,妻子秀英背著兒子忙裏忙外;胡世徳上學很積極,他對數字十分敏感,算數學得呱呱叫,為他日後從事生產隊會計的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同時,“日本學校的優秀生”這個稱謂,也為他搞運動時被村民掛破鞋、“坐飛機”埋下了禍根;大女兒胡世姝理所當然地頂替了弟弟放豬放牛的工作,每天風吹雨打起早貪黑,十二歲的大姑娘,頂著一頭營養不良的黃頭發,臉不洗頭不梳,一天一天逐漸丟掉了母親的閨訓;額爾德木圖還是有點一根筋,特別膽小怕事,連幾歲的頑童都能拿棍子追著他跑,幸運的是,他的莊稼活計依然爐火純青,地裏的收成都是額爾德木圖的功勞。
可是,即使一家人如此努力,日子過得還是越來越窘迫。
醫家講究個醫緣,額爾德木圖神經兮兮的腦袋就跟孟和巴雅爾的醫藥十分投緣。讓啞巴重新開始說話,孟和巴雅爾還沒有這個能耐,不過用他的話說,額爾德木圖在吃了兩頭牛錢的湯藥之後,興奮、煩躁、沉鬱的症狀已經消失,除了反應慢、膽子小之外,幾乎與常人無異了。
自打入冬以來,額爾德木圖每天都到湖邊點卯,一呆就是大半天。這個季節本來是莊稼人難得的清閑自在的時光,可是他卻在湖邊走來走去,焦急萬分。隻有孟和巴雅爾知道,一根筋的啞巴先生在等湖水結冰,湖水結冰之後,就可以收割蘆葦,蘆葦能賣錢,錢能買肉買白麵,這樣過年就有肉丸餃子吃了。
一夜北風緊,吹得北窗紙破。天剛蒙蒙亮,孟和巴雅爾還在暖和的被窩裏鼾聲如雷,啞巴先生就來敲窗了,他一邊敲一邊“啊呀,啊呀”的大叫。
孟和巴雅爾聞聲,從被窩裏一躍而起,精神百倍,他知道收割蘆葦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玉米麵貼餅,熱乎乎的酸菜湯,飽餐一頓後,孟和巴雅爾和啞巴先生抬著“冰推子”,領著睡眼惺忪放假在家的胡世徳,火急火燎地來到湖邊。這時候,雄雞三唱,東方發白,湖邊影影綽綽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人聲鼎沸,很是熱鬧。大家彼此寒暄,顯得比往日親密。
“這回好了,凍住了。”
“是啊,賣了蘆葦,過年啦。”
白音淖尓有著別的村莊不具備的地利,湖裏的魚,岸邊的蘆葦,讓周圍村落的人眼紅嫉妒。再艱難的年頭,白音淖尓的鄉民都能抓住這一根最後的稻草。
今年這根稻草終於斷裂了。白音淖尓的鄉民們猝不及防,一下子閃了腰,疼得呲牙咧嘴。
往年蘆葦放倒打捆之後,就有不少老客上門收購,個個陪著笑臉。鄉民們穩坐釣魚台,待價而沽,拿捏著身段爭取著賣個好價錢。今年不知何故,一個老客都沒來,上好的蘆葦堆放在湖邊無人問津。
鄉民們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這時候,孟和巴雅爾就自告奮勇天天去元寶鎮上尋找商機了。放假在家的胡世徳死活不去放豬,他寧可頂著寒風,每天走十六裏路,去找學校的一個老師學習打算盤。看到兒子好學上進,孟和巴雅爾也不好說什麼,隻是苦了大女兒胡世姝了。阿爸每天都去鎮上,胡世徳這下借了光,可以每天搭一搭阿爸的“順風驢”了。
這一天,一無所獲的孟和巴雅爾垂頭喪氣的走在回村的路上,他牽著驢,驢背上騎著學習歸來的胡世徳。胡世徳心裏默念著珠算口訣,孟和巴雅爾盤算著掙錢的門路,父子二人一言不發,隻有那頭毛驢搖頭晃腦,脖子上掛著的銅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