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衛東、齊東強、金貴和王三蛋蹲在大商店的門口,你一句我一句,邊休息邊嘮嗑。大商店中午不下班,門虛掩著,裏麵的人正在午睡,誰要買東西得現敲門。
他們幾個翻遍了口袋,也沒有找到哪怕一分錢,於是騷動的心漸漸沉寂下來。要是不買東西,小孩子大中午的貿然闖進大商店,會遭到極其惡劣的對待。售貨員其其格半道被吵醒時,脾氣是很大的。其其格發脾氣時隻用漢語罵人。在這肅靜的中午,她那嚎叫一樣的、生硬的、不堪入耳的漢語的罵聲,也許半個場部都能聽得見。
“東強,你的挎包裏裝的啥東西?”金貴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齊東強脖子上的軍挎包。
齊東強假裝沒有聽見,他故意岔開話題,指著遠處從場部辦公室裏剛出來的一個人,說:“你們看,又一個‘見平倒’!”
軍馬場把頭一天喝多的人稱為“見平倒”,頭天喝醉酒領導是不給放假的,除非當事人不省人事。所以害酒的人非常難受,又必須得上班,除了惡心頭暈的症狀以外,他們看見平的地方,哪怕是台階、木板,總是忍不住倒下來躺一下。誰頭一天喝多了,老遠就能看得出來。
隻見那人在辦公室門口的台階上躺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站起來,朝大商店方向走過來,邊走邊彎腰,明顯是在嘔吐。
這時猛的刮起了一陣風,大晴天的,突然落起了雨點。雨點很大,而且下得越來越急了,那人也很納悶地看了看天空,接著快步朝大商店跑來,大商店門口的雨搭底下可以避雨。
“晴天下雨澆王八。”金貴看著那人一路小跑的狼狽樣,幸災樂禍的說。胡衛東、齊東強和王三蛋也附和著發出一陣壞笑。
那人越跑越快,到了近處一看,原來是金福山。因為他戴著一頂很時髦的簇新的前進帽,遮住了半個麵龐,所以金貴沒有看出來晴天挨雨澆的大王八,竟然是自己的爸爸。
金福山站在雨搭下避雨,見幾個孩子神情怪異,沒有一個人跟他打招呼,反而全都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金福山覺得有點奇怪。再一看兒子金貴滿臉汗漬,衣服上都是泥土,便用嚴厲的口氣問道:“你中午回家吃飯了嗎?”
金貴沒有回答爸爸的問話,隻是趕緊站起身來,向幾個小夥伴說:“我回家吃飯了,下午在修配廠集合。”
金福山發了脾氣,攆上去朝兒子的屁股上就是一腳,罵道:“你他娘的成天跟老楊頭泡在一塊兒,下午不許出來,把家裏的菜園子澆一澆,旱得冒煙了!作業不寫,家裏的活兒也不幹,你他娘的想造反呐?”
金貴滿不在乎地挨了這一腳,頭也沒回,朝家裏跑去。金福山見雨停了,也氣呼呼的跟在兒子後麵回家了,他邊走邊罵:“就他娘的一小陣晴天雨,一點兒都沒糟踐,全淋在我腦袋上了!”
金貴終於走了,齊東強連忙打開軍挎包,拿出來報紙包著的四根大麻花。他遞給王三蛋一根,王三蛋嘴裏雖然說著,我剛在家裏吃完飯。但是他的手卻不爭氣地伸了過去。
這也難怪,家裏麵做的飯,怎麼也不如又脆又甜又香的大麻花,七八歲的孩子,甜的東西總是吃不夠。別說隻有一根,就算再多兩根大麻花,王三蛋也能笑納了。剩下的三根,齊東強與胡衛東二一添作五,每人一根半。雖說有點吃不飽,但是挺到晚飯時候,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三人狼吞虎咽很快吃完了午飯,互相看了看,都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胡衛東摩拳擦掌,對王三蛋說:“來,來,我馱你溜一圈,讓你看看我的技術怎麼樣!”
王三蛋雖然跟胡衛東同歲,但是個子矮了差不多一頭。他還沒有學會騎自行車,不過對胡衛東的車技,王三蛋一向是深信不疑的。他高興地爬上了自行車的後架,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了信得過靠得住的胡衛東。
胡衛東采用“掏襠式”騎著自行車,搖搖晃晃的馱著王三蛋,歪著屁股蜷著腿斜挎在車座上,一下一下用力向前蹬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齊東強的視野。
場部的各條街道上都沒有什麼人,人們不是在午睡,就是在自家的菜園或自留地裏忙活著。視野開闊,通行無阻,胡衛東頂著火辣辣的日頭,盡情的馳騁疆場,一直騎到口幹舌燥。
他對王三蛋說:“渴了,到你家喝水去吧!”
剛進王三蛋家的院子,那條威猛的大黑狗就迎了過來,它凶惡的叫了兩聲,然後有點疑惑地看著進來的兩個人。
胡衛東怕狗,連忙喊了一聲:“錘子!”
“錘子”是大黑狗的名字,這個名字是別人給起的,用來調侃四川人王國誌。這條狗有點傻,或者是一條有著嚴重殘疾的狗。別的狗都是靠嗅覺分辨事物的,“錘子”卻隻靠眼睛和耳朵來判斷熟人和生人,但是它的眼睛好像也有毛病。連對它愛護有加的小主人王三蛋換了衣服,它也會威脅著叫上幾聲,聽到王三蛋的嗬斥之後,“錘子”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