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衛東的胳膊真的骨折了,可惜沒人搭理他。
爸爸胡世文去午睡了,睡醒之後,已是傍晚,他勉強爬起來吃了一口飯,假裝安慰了兒子幾句,接著又睡了。胡衛東疼痛難忍,偷眼看過爺爺幾回,發現他心事重重,就知趣地沒有出聲。
孟和老人聽說,老同窗包布和回到了元寶鎮,他的心裏麵不免百感交集。上次分別後沒有多久,包布和就開始了審查交代的漫長生涯。他的曆史既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三十年彈指一揮間,屢次關進去,放出來,包布和同誌或者包布和長官,還是說不明白自己的人生。再後來,連政府都累了,厭倦了,於是給他安排了一份養老的工作,其餘的事,等到以後慢慢再說。也許是為了應驗壯年時的一句豪言,包布和主動要求回到家鄉的“殺龍溝”,做了一名護林員,此時算起來,他應該有七十多歲了。
道尓吉說,在美景無邊動人心魄的“殺龍溝”邊,有兩間紅磚青瓦的漂亮小屋,這是政府專門給他蓋的護林站。包布和現在就住在那裏,他孤身一人,每個月十幾元的養老錢。他的老伴早就死了,唯一的一個女兒,在孟和老人來到軍馬場後,嫁給了白音淖尓全村最窮的包六斤的小兒子包鐵鋼,兩個人都是二婚,不過感情倒很和睦。
孟和老人百感交集,翻來覆去的在炕上烙餅,一夜也沒有睡好,天蒙蒙亮時,才迷迷糊糊的打了一個盹。早上,秀英老太做飯時鍋碗瓢盆的聲響,驚醒了孟和老人。他翻身起來穿衣,接著吆喝孫子,與他一道打掃庭院,“黎明即起,打掃庭院”,是爺孫倆每日的必修功課,令胡衛東深惡痛絕。胡衛東哼哼唧唧地說:“我胳膊疼,反正今天我不起來了。”
孟和老人見孫子語氣堅定,大有打死也不幹的架勢,就簡單的罵了他幾句,然後自己出去掃院子了。
吃早飯時,道尓吉老漢看著胡衛東,納悶兒地用蒙語問他:“哈日朝魯,你的眼睛怎麼那麼紅?像個野兔子!”
胡世文急頭白臉地說兒子:“是不是又得紅眼病了?告訴你勤洗手,別用髒手揉眼睛,你就是不聽!一會兒跟我去醫院,開一瓶眼藥水吧!”
胡衛東委屈的哭了,說:“我胳膊疼,一晚上都沒睡覺。”
胡世文連忙看看兒子的眼睛,原來都是熬夜的血絲。再一看他的左胳膊,腫的很粗,心裏不禁開始著急起來。
道尓吉老漢也說:“別是傷了骨頭,還是看一看好。”
孟和老人說:“吃點雲南白藥,一會兒我給他推拿一下。”
胡世文氣惱的對阿爸說:“你可拉倒吧!你那個推拿還能治骨折?”
一句話頂得孟和老人啞口無言。
胡世文是黑城子以北,方圓幾百裏之內,唯一精通“x光”透視拍片的醫生,盛名遠播。一間洗相片的暗室,一台大型立式的x光透視機,一台用於部隊愛民普查的背包便攜式x光機,都歸他管。
沒有這方麵的病人時,胡世文才會去門診值班,給職工、家屬、以及附近的牧民,開一些止痛退燒消炎的藥品,後來鄧立唐得了病,他還學會了縫合傷口,久而久之,胡世文成了一個多麵手。人家都說胡醫生不得了,透視拍片縫合注射全都會,遙想當年,崢嶸歲月,他還曾經給錢老蒯的老婆接過生。
哪裏有人,哪裏的事情就好辦。上午,胡世文領著呲牙咧嘴的兒子拍片透視,中午就拿著片子回家了。一進屋,胡世文就劈頭蓋臉地對著老老實實的坐在炕上,愁眉苦臉的端著胳膊,可憐巴巴地瞧著自己的胡衛東開罵,罵得兒子垂頭喪氣。
孟和老人連忙發問,胡世文說:“胳膊真的骨折了,難怪臭小子疼的夠嗆!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瞎淘氣,你看,折的還正好是關節,胳膊回彎的地方,兩處骨折。”
孟和老人與道尓吉老漢拿著片子,對著陽光反複地看,兩個外行,怎麼看也不得要領。胡世文見狀,上前指指點點,把骨折的地方指給兩位老人。說:“你看,幸虧隻是斜性骨折,要是粉碎性骨折,這小子的胳膊就殘廢了。”
“斜性骨折是咋回事兒?”孟和老人問兒子。
“就是骨頭沒碎,裂紋了。他這是裂了兩道紋。一道紋裂開的比較大,骨頭有點錯位了,等晚上發電以後,得抓緊去醫院給他正骨。”胡世文答道。
“你剛才直接這麼說,不就結了?”孟和老人見兒子一直拿腔拿調的,淨說一些自己聽不懂的名詞,不由得火冒三丈。
夜幕降臨,神通廣大的李豁牙子開動了發電機組,果斷麻利地合上電閘,整個場部頓時燈火通明。胡世文告訴兒子接骨時會很疼,讓他多吃點飯,又吃了幾個雞蛋,然後領著忐忑不安的胡衛東去找院長鄧立唐。身邊有人好壯膽,畢竟患者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胡世文感覺心裏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