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隊裏養了一群小鴨子,我天天早晨趕著它們到池塘裏。小鴨子向著我嘎嘎嘎地叫,再見吧,小鴨子,我要上學了,再見吧,小鴨子,我要上學了……”
這是胡衛東上學以前經常唱的一首歌曲,當他背著書包走進校門的時候,不知為何,胡衛東又在心裏默默地重溫了一遍歡快中帶點離愁的旋律,一種若有所失的淡淡的憂傷,莫名其妙的湧上他的心頭。
胡衛東、蘇曉麗和王三蛋分到了一年級一班,齊東強和二扁頭分在一年級二班。從小在一起的小夥伴,很多都是剛剛知道彼此的學名,比如要把狗剩和紅軍對上號,老胖和學軍對上號,因為他們原本就是同一個人。
那個年代的名字極具特色,無法複製。男孩子的名字,大都叫什麼勝軍、海軍、勝利、東斌、洪偉、紅軍、建軍,誌遠,如此不一。還有女孩子的名字,比如桂花、青梅、瑞紅、淑梅,紅梅,還有叫巾幗、鐵梅的,最厲害的是一對蒙古族雙胞胎,分別叫做天美蓉、地美蓉。顯得比較特殊的名字,就要數吳不畏和李鑫鑫,吳不畏的媽媽是場部人人尊敬的音樂老師,也是周蘭花的死對頭,據說成分特別高。而李鑫鑫是山東大老李的小女兒,她爺爺解放以前是個算命的,他算出來李鑫鑫五行缺金,所以一下子給她補了六個金。
最有地方特色的,當屬那些沒有漢族學名的蒙古族小孩的名字,比如一年級一班的“阿爾斯楞”和“烏雲其其格”,這樣拐彎抹角的饒舌名字,令胡衛東人生當中的第一位老師,一個叫做劉大舌頭的女教師,日裏愁眉不展、夜間愁腸百結。
劉大舌頭的真實姓名已佚。她在胡衛東的班級既教數學,也教語文,是當時眾多的多麵手老師之一,文武雙全。可惜她隻呆了一個學期,突然就調走了。胡衛東之所以沒有忘記她,恐怕是因為她的身上,總是散發著香皂和雪花膏的好聞的味道。
她是一個還不到三十歲的女老師,家在外地,不過沒有人到軍馬場探望過她。劉老師一個人住在學校的宿舍裏。開學悄悄地來,放假靜靜地走,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長得高挑俊秀,白淨的麵容,在高原無數張黑紅的臉龐當中,仿佛鶴立雞群,非常的醒目。一根馬尾辮油亮粗黑,直到腰部。
劉老師的口音很逗人,或者說是一個遺憾,與她近乎完美的形象完全不符。她把“人”讀做“銀”,“肉”和“油”分不清,聽起來好像一律讀做“右”。現在想來,這應該是東北某一地區的口音。劉大舌頭的外號,其實是初高中那些調皮的男孩子給起的。家長們不論人前人後,還是稱她為“劉老師”。
上學的第一天,胡衛東就受到了懲罰。當時劉老師站在講台上慷慨激昂,“銀民、銀民”之類的大道理講得滔滔不絕。胡衛東聽的雲裏霧裏,他看了看同桌李鑫鑫,發現人家目不斜視一本正經地聽得入迷。沒辦法,胡衛東隻好從衣袋裏掏出來一個酸甜脆嫩的海棠果,“哢哧、哢哧”的啃起來。
劉老師很快就發現了這隻撞在槍口上的兔子,這是一隻她十分熟悉的小野兔。曾幾何時,她氣衝鬥牛,甚至有一種想要殺了死他的衝動。因為這隻小野兔子如同她的噩夢一般,不時遊蕩在她的教室窗外,他和齊東強、王三蛋、二扁頭等另外幾隻小野兔子,不止一次地往她的教室裏扔幹馬糞蛋。
“胡衛東,你給我滾到前麵來!”
劉老師的一聲大喝,嚇得胡衛東差一點被海棠果噎死。他猶猶豫豫地站起來,一臉的茫然,顯然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胡衛東,你是不是聾了?拿著你的海棠果,到講台上來,快點!”
胡衛東趕忙拿著隻咬了兩口的海棠果跑到講台邊,他把海棠果放在沾滿了粉筆末的講台上,轉過身,又朝座位上跑回去。
“你給我回來!我讓你回去了嗎?!”
劉老師的嗓門又高又尖,聲音穿透了胡衛東的五髒六腑,使他心驚肉跳,胡衛東驚慌失措的又跑回了講台邊,仰著臉看著劉大舌頭,心裏麵卻無所適從,不知如何是好。
“你給我立正站好!上課吃東西,違反課堂紀律,一直罰站到下課,看你以後老實不老實!”劉大舌頭說一句話,就用教鞭在講台上敲一下,“啪啪”的響聲,對學生很有震懾力。
教鞭是用掃帚上的竹條改製的,頗具知識分子的創造力,他們敲打講台時候的表情,既享受又憤怒。很有點鄭板橋詩裏的那種“掃風掃霧真吾事,豈肯區區掃地埃”的高傲。教鞭取材方便,用料節約,竹條子十分結實,韌性十足,輕易不會折斷,也不會分叉,它帶著呼嘯,抽打在那些調皮鬼的身上,痛在皮肉,卻不傷筋骨。
可能是看在胡衛東胳膊上打著石膏的份上,劉老師隻用教鞭敲打了講台,沒有朝他的身上招呼。不過,入學的第一天的第一節課,受到懲罰的胡衛東單手貼在身體的一側,打著石膏的手臂成九十度擺放在胸前,就這樣保持著高大上的姿勢,直溜溜地站了四十五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