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輪到旭琉盯著她,想把她看透。
似乎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又似乎隻是一瞬間,隻聽旭琉忽然道:“七皇弟,你可以出去了。”
毓琉的臉色變了一變,整個人如被盆冷水直淋而下,如夢初醒——他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太子的女人他不稀罕的嗎,怎麼在這種時候頭腦發熱,完全不顧及禮儀後果地衝進太子的新房?
一時間冷汗如雨,連忙放下玉枕退了出去。
他一出去,宮女們都各自鬆了口氣,紛紛朝這對新人看過來,不知太子會如何對太子妃。
錢明珠輕抬眼睫道:“你們都下去吧,這有我伺候就行了。”她們一個都別想留下來看她的笑話,這山雨欲來之際,無論是悲是喜,不勞她們操心。
宮女們看了太子一眼,才怯怯地恭身退了出去。七道紗簾一一落下,宛大的新房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錢明珠笑了笑,轉身拿起桌上的酒壺,將兩隻白玉杯斟滿,邊斟邊道:“臣妾小時候,很喜歡喝酒。有一次喝醉了倒地就睡,被四姑姑看見嚇得個半死,認為女兒家如此嗜酒有失體統,於是稟告給奶奶知曉。自那後,家規多了一條:不許明珠飲酒。臣妾覺得委屈,便去問:那我什麼時候能夠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喝酒?奶奶告訴我,等我嫁人了,新婚夜上的合巹酒就是我的解酒令。”說到這她將其中一杯酒遞給旭琉,嫣然道:“臣妾在此就先謝過太子了,夫君請。”這一聲“夫君”喚得又甜又柔,然而太子隻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沉靜的臉上表情不變,即不相迎,也不拒絕。
錢明珠揚了揚眉,“夫君好像不願意?是不願意與臣妾喝交杯酒呢,還是不願意解臣妾的禁酒令,怕臣妾日後醉酒失態,有失皇家顏麵?”
旭琉接過她手中的杯子,錢明珠剛鬆了口氣時,卻見他將酒杯放回到了桌上,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難道這第一關,真的如此不好過?
“他們說——”旭琉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冷靜,聽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情緒,“我娶了天下最美麗的女人為妻。”
錢明珠微微一笑,“太子下一句話是想說紅顏禍水嗎?”
旭琉沒有理會她的問題,徑自說了下去:“我的父皇告訴我,他為我挑選的妻子不但容貌出眾,而且非常聰明,智闖四關,有勇有謀。”
錢明珠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心中隱隱覺得接下去的話必定不會中聽。誰知旭琉話說到這,就停住了,他看著她,表情有些奇怪。
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隻聽旭琉忽然一歎,道:“罷了,我們喝酒吧。”
他把酒杯舉到她麵前,這回輪到她不接。
錢明珠向後退了幾步,定聲道:“太子有話何不明說?臣妾不喜歡模糊不清。”
旭琉的瞳孔開始收縮,眼中不悅之色一閃而過,“我的意思就是,希望我們可以做到相敬如賓,你喜歡太子妃的頭銜和身份,我會讓你繼續擁有它,至於其他,就不必太費心思了。你之前暗地裏所做過的那些事情,用過的心機手段,我希望不要帶到宮裏來。”
錢明珠臉色頓變,手中的杯子“啪”地掉到了地上,砸個粉碎。一種混合著羞辱、委屈、憤怒與悲哀的情緒就那樣突襲而來,雙頰滾燙,而心中冰涼。
他——竟是如此——看不起她!
然而,偏偏被他說中了。
此次為了當選太子妃,奶奶暗中不知做了多少手腳,動用人脈財力,疏通宮內各個關節,才使她以商賈之卑硬是擠進一幹身份高貴出身名門的佳麗之中,而她,又憑借自己的出色,終於達成了奶奶的願望,成就了錢家的輝煌。
但是,難道這是她自願的?如果可以選擇,她怎會讓自己走這麼辛苦且毫無快樂可言的一條路!
旭琉見她臉色煞白渾身輕顫,本是絕世之姿,連驚悸起來都別有一番迷人風韻,心中不禁一軟,放低了聲音:“我對人並無偏見,你通過父皇母後的考驗,憑的也是你的真本事。但弄心機耍手段這些暗地裏偷偷摸摸見不得光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既已是太子正妃,未來的國母,就需端正心態,事事做到光明磊落。”
錢明珠冷冷道:“是,殿下的教誨,明珠謹記了。”
“你似乎有怨氣。”
“明珠不敢。”
“希望你是真的明了,而不是‘不敢’。”旭琉看了她一眼,轉身道:“時候不早,你早點安寢吧。我與王將軍有軍事要談,就不多留了。”
錢明珠沉默不語,就在他打開房門準備邁出去時,她忽然道:“太子殿下——”
旭琉回眸,看見一張浮現著漠漠自嘲的臉,臉的主人望著很遠的地方,目光飄悠沒有焦距。
“大婚之夜,殿下拋下新娘,卻去與將軍議事,此事傳入旁人耳中,會如何看待我,殿下可曾想過?”
旭琉一怔,錢明珠又道:“太子這樣,算不算也是任性之舉?”
旭琉輕眯著眼睛,緩緩道:“你在留我?”
錢明珠不答,她拉了把椅子在桌邊坐下,左手執杯右手拿壺,自斟自飲了起來。旭琉盯著她,在門旁站了許久,直到一個小太監縮頭縮腦地走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麵容一正,才匆匆而去。
小太監好奇地看了正在自顧飲酒的錢明珠一眼,轉身跟著旭琉離開。房門未關,東風吹進來,紗簾四下飛舞。
“昔覓良人子,築我鳳凰台……哈!”錢明珠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到自己腕上的鐲子,摘下扔了出去,看見胸前的珍珠鏈子,也一把揪下扔了出去。線斷,珍珠四下滾落,其音脆絕。
轉眼一瞥間,瞧見了端放在梳妝台上的珠冠,燭光下冠上明珠璀璨,表情就也跟著迷茫了起來,“不,不對……奶奶說過,我要忍……明珠,你要忍,不可耍性子……”
多年未曾飲酒,幾杯下肚,已有了些許醉意,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東倒西歪起來,她摸索著向床走去,剛走到床邊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就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勉強地支撐起半個身子,將頭伏於床榻之上,便再也不想動彈。就那樣半靠著床半坐在地上,睡意漸濃。
“誰人相送梨影?誰人護動花鈴?誰人一曲琵琶,長嘯破東風。鳳凰台……鳳凰台……”聲音喃喃,終於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宮女們前來伺候晨起時,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地上珍珠散亂,兩隻鐲子一隻在桌下一隻在門邊,紗簾被風吹了一夜,好幾重都掉了下來,房內淩亂不堪。
而她們的女主人,東宮新任的太子妃,正趴在床邊合衣而睡,雙頰通紅,渾身酒氣。
慌忙上前攙扶的結果就是發現她的身體火般炙熱,怎麼叫都叫不醒。宮女們慌了,急急去請太醫,太醫診後道是酒後吹風著了風寒,再加上體虛身弱,病來如山倒,需好好靜養一段時間雲雲。
新婚之夜太子徹夜不歸,太子妃醉酒著涼一病不起,於是太子妃不受寵於太子的傳聞也不脛而走,這樁東宮逸事成了朝野上下茶餘飯後的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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