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胃口很小, 桌上的菜幾乎隻動了一點, 易向楠看到姚錦將筷子放下, 顯然是不準備繼續吃了。
“不合你口味?我讓他們再另外做。”易向楠垂目, 姚錦擱在桌上的手皙白瘦小, 皮膚下淡紫血管, 暗青脈絡都清晰可見。
易向楠覺得胸口微有抽痛, 他視若珍寶,恨不得捧在掌中精心嗬護的人,卻連自己都不珍惜自己。
“去讓人打點洗臉水來, 我困了。”姚錦一手撐著桌麵,站了起來,小心摩挲著, 往床鋪的方向走。
他後背挺直, 麵上也神態淡然,易向楠回想了一下這些日子, 好像從來沒有見到過少年情緒有多大的波動, 從來都是平靜且無謂的, 好像什麼都進不了他的眼, 更別提進入他的心了。
雙眼被傷, 更是被一直以來視若父親的人給強行傾壓, 肆意淩.辱,但他仍舊是冷靜的,不見憤怒, 也不見崩潰, 甚至憑一己之力,將戰源給斬於劍下。
那麼他呢?
易向楠想到了自己,在少年眼裏,他是怎樣的存在。
因為雙目失明,所以才選擇了他陪同著一起去尋找月見花。
若是找到了,治愈了眼疾,少年會做什麼。
那個答案,易向楠心裏知道,可是不想要承認。
也是這個時候,他竟然生出一種希望,希望永遠都找不到月見花,那樣一來,少年就會一直需要他,離不開他。
真是自私!
易向楠唾棄著自己。
但除此之外,他也更想要再一次見一見,少年燦若辰星的雙目,想要那雙眼睛,深深的凝視自己,如同他凝視他一般。
“好,我馬上去。”易向楠也起身,將食案從桌上端起,走出了房屋。
拉開門,沒有出聲喚小二,剛才那一幕,讓易向楠有了警覺,這裏人蛇混雜,保不準有邪惡者,若是讓他們見到姚錦的臉,怕是要惹來麻煩。
於是易向楠拿著食案下樓,在木梯中碰到另一名小二,對方接過易向楠手裏的食案,易向楠詢問灶房在哪裏,小二給他指了路。
易向楠獨自過去,用木盆打了盆熱水,複又走回樓上。
他一手端水,一手推門。
隻是等他一進去,合上門扉時,從旁邊長廊的拐角處,走出來兩個男子。
其中高個的那名,一身暗褚長袍,腰間懸掛一把長劍,他旁邊個子較矮,身形也偏瘦的青年,長著一雙細小的眼睛,此時內裏邪光連連。
“莊主,你確定沒看錯?五六年了,不是說,那人早死了,怎麼會還活著?”
被叫做莊主的男人嘴角歪了歪,銳利的眸光直盯遠處那扇緊閉的門扉。
“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他。你說的不錯,他是死了。”
“那怎麼會?”青年猛地睜大瞳孔,一副看見鬼的模樣。
男人手掌移到劍柄上,聲音隱含殺戮:“難道你看不出,他現在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一具被煉化過的屍傀。至於為什麼竟然行動不僵硬遲緩,還和常人無異,這就問問他屋裏那個人了。”
青年壓低聲:“那人又是誰?聽小二說,好像是個十三四貌若天仙的少女。也不知是真是假。”說是這樣說,不過青年一臉的垂涎,顯然已經相信了客棧小二的說辭。
“易向楠是在圍攻魔教那一戰中忽然失蹤的,那之後就再沒人見過他,聽過他的消息。且這煉屍一道,原就是魔宮會使用的手段。魔道中人擅長蠱惑人心,我們的這位前武林盟主,想必也沒能逃脫掉。”
青年眼珠子快速轉動了一圈:“看他們此行是往北走,不知又所謂何事?”
“想知道?”
“請莊主示下。”
“附耳過來!”
青年湊到男人旁邊,男子低頭,眯著眼睛在青年耳邊低語了數句。
青年聽後幾乎壓製不住喜悅之情,調頭就快速奔往樓下。
男子在原地站了數秒時間,然後才於無聲中離開原地。
姚錦洗過臉手,還有腳之後,就掀開被子,平躺到床上。
不需要閉眼睛,麵前就是不見五指的黑暗。
易向楠不需要休息,他就在旁邊木椅上坐著,黑暗裏也睜著眼睛,目不轉移地凝注著床鋪方向。
到耳邊呼吸聲清淺,床上的人緩緩沉睡過去,易向楠才將視線轉移開。
夜晚似乎有點漫長,窗外月明星稀,一輪暖白的彎月遙遙掛在天穹上。
周遭的寧靜,忽的,被一道驚呼聲打破。
易向楠噌地站了起來。
隨後房門被人敲的砰砰作響。
易向楠走過去,猛地一拉門,外麵站的人踉蹌著,險些跌進來。
“客官不、不好了,後院忽然走水,你的馬車,在、在裏麵……”小二慌張的語無倫次。
一把推開小二,易向楠跑了兩步,想到什麼,即刻回身,對小二叮囑道:“你就守在這裏,不準讓任何人進這間房,知道嗎?”
肩膀上搭過來一隻手,冰冷刺骨,男人一雙眼眸閃爍著可怖的幽光,小二被駭到,連忙不迭的直點頭。
“客官,您、您放心,在你沒回來之前,我不會離開半步。”
易向楠撤開手臂,這才快速奔向後院方向。
直接從高牆上翻身過去,一落地,就有熊熊燃燒的烈火往易向楠身上躥。
易向楠敏捷的躲避著。
他們的馬車在最裏麵靠牆的地方,外麵剛好堆了一個草堆,火勢在迅速蔓延,客棧裏的人都紛紛跑了出來,幫著提水滅火。
隻是收效甚微。
易向楠迅速往四周看,於火光中看到一根長型的木杆,他飛身過去,一手抓過木杆,就到燃燒的草堆旁邊,將燃燒的部分和未燃燒的部分,快速分離開。
眾人看他行為,開初還不是很明白,後來有人喊了句,其他人也找了工具,迎著滾燙的火焰,開始模仿著易向楠。
火勢依舊很猛烈,隻是慢慢的,被控製在一個範圍以內。
見馬車不再受烈火的威脅,易向楠鬆開手裏長杆,迅疾地回房屋。
店小二還老老實實的佇立在門口,一看易向楠回來,立馬送了一大口氣。
一邊擦拭額頭冷汗,店小二一邊從門口跳開。
易向楠看也沒看旁邊站著的小二一眼,推開門,進去。
隻是走了兩步,身形倏的一滯,像是不相信,他撲到床.上,手臂一揮,直接扯碎了放下來的床簾,並掀開被套。
床間空蕩蕩,沒有任何東西,原本躺在上麵的少年,此時完全不知影蹤。
“……不,我一步也沒有離開過,真的,我一直守在這裏,也沒看到有誰進去,更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不關我事!”店小二一看人不見了,男人滿眼猙獰狠厲,猶如一頭受傷的凶獸,下一瞬就能咬斷他脖子,連聲道歉,並拔腿就瘋了般地奪命狂奔。
易向楠衝出了房間,困獸一樣在客棧內彷徨,他闖進每間房間,拉過每個人詢問他們有沒有看到姚錦。
出手的力道之大,到過的每間房屋,房門都給徑直震裂,那些他按住肩膀的人,有武功的還好,能承受的住,沒武功的,讓他以摁,根本回不了話,隻是發出一聲聲慘叫。
一時間,真個客棧亂成一片。
這裏各類人都有,有武功的甚至占了半數,然而其中沒有任何一個是已然發狂失控的易向楠的對手。
易向楠將客棧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能找到姚錦。
他長身直立在客棧前廳中,烈風從門外灌進入進來,吹得易向楠一頭長發狂肆飛揚,旁邊不停有住客被他恐怖的氣勢給懾地,有些連衣服都沒有穿戴整齊,抱著自己行李,就往門外跑。
易向楠一雙黑眸泛出猩紅的血絲,他猛一轉頭,看到躲在櫃台後的店小二。
到客棧後,就對方見到過姚錦的臉,直覺店小二,肯定和這事脫不了幹係。
易向楠身形一閃,就立馬出現在店小二麵前,店小二一口氣噎在嗓子眼。
脖子被一隻冷冰冰鋼鐵一樣的手緊抓住,對上男人幽深的黑眸,店小二全身都止不住顫抖。
“是誰,到底是誰?”易向楠壓聲質問。
小二張嘴,發出嘶嘶的聲音。
易向楠手指鬆了一點。
“客官,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別殺我,不要殺我!”
“你怎麼會不知道,說啊!”易向楠已經出離憤怒了。
店小二腦子快要想的炸裂的,突然,他記起來有個人向他打聽了易向楠他們那裏的情況。
一定是他們,絕對是。
“是沈莊主,沈耀!”店小二脫口而出。
易向楠乍一聽這名字,發現記憶中完全沒有這號人。
店小二見易向楠麵露懷疑,於是又趕忙補充:“他下顎有條疤痕,客棧裏沒有他人,肯定走遠了,你這會要是去追,說不定能追上。”
姓沈,下顎有條疤痕,這兩條線索,一相連起來,易向楠很快就想起來是誰。
“他們往哪裏走了?”
店小二顫顫巍巍:“應該是北麵,先前聽他們談話,說是要去參加誰的壽辰。”
易向楠一把甩開店小二,一擰身,在一道疾風中,躥出了客棧。
身下是崎嶇不平的草地,周圍冷風嗖嗖的刮,冷的姚錦想蜷縮起身體。
但周身都被點了穴道,根本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