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遠去,愁鄉常常在不經意的回憶中滾滾襲來,獨自憂愁著回不到原鄉去。我越來越懷疑四十歲以後的人生是不是用來懷念故鄉的,當然說的是那些因種種原因而背井離鄉的人。故鄉在哪裏呢?很多人都茫然,從人性的本真來說,童年最具天然,我想出生地兼童年成長地便叫故鄉了。童年時期純正的地方味或天然性的環境哺育了天然的童年,那個時期出現的人、事、物都給童年留下無法消除的痕跡,那樣的痕跡終將陪伴一個人的一生,慢慢的,痕跡成了記憶,遊離故鄉的人們就靠記憶拚命尋找自己的故鄉。
很多人都說故鄉是用來懷念的、故鄉是用來逃離的,也有人說故鄉就是拿給你使勁懷念卻拚命要離開的地方,更有人說回不去的地方叫故鄉。這些說法我都讚同,因為我越來越對故鄉有相同的體會。常常,童年與故鄉並駕踏入夢中來,一想起童年便想起故鄉,一想起故鄉就想起童年。回不去是一個事實,離開故土時間長了也是一個事實,回不去並非說我已跑到美國或逃離地球,而是回不到從前的故鄉了,今天的故鄉也不再是童年時的故鄉。現在的故鄉找不到茅草房、找不到光亮的石板路、找不到院子裏瓜果架上飛舞的蜂蝶群,找不到那群光著屁股在梯田裏遊泳的小夥伴,故鄉已成另外的故鄉,公路在村莊橫行霸道,村莊路邊全是零零散散的小賣部,以及從水泥房裏傳來刺耳的麻將聲。鋼筋水泥房代替了蘑菇般的茅屋,越來越像集鎮,很多親戚家的門開在哪裏已很難找到。這是目前家鄉人民真實生活的選擇,離開故土的人隻有適應一係列突然的變化,應當為他們的發展高興,但我一直從內心處尋找自己的童年和故鄉,並且在一次又一次的鄉愁中獨自尋找。
離開故土的人大都喜歡懷念故鄉的往事,喜歡談自己的童年,因為回不去了,每個人眼下的生存環境和生活狀態都在功利的指揮棒下運轉,時間準確到一秒鍾,貨幣精確到一分錢,在虛幻的網絡世界中魂不守身地獨來獨往,在狹小的電梯裏和鄰居們毫無表情地升升落落,然後走到那個不變的老地方掙錢,然後各自回家,一天兩點一線的生活。這是一個大時代,一個浮躁的時代,一個高速運轉的時代,不論鄉村還是城市,人們都被現實利益弄得暈頭轉向,故鄉今天的父老鄉親們也在考慮什麼時候才能蓋起一棟像樣的房屋,什麼時候才能像別人一樣進城打工掙著一把一把的鈔票。現在的人都回不到過去回不到內心了,每個人都被利益高高托起,不知何時墜地,極度追求物質而走向人生的反麵,走向空幻走向虛無。吃穿不愁卻始終歎氣、心事重重,在華麗的外表下負載著沉重的精神壓力,沒有時間享受眼前的生活,不知走向何方。
人活著都要考慮現實問題,沒有人能躲避和丟掉現實,而我們的從前是那麼的淳樸,我們是怎麼走過來的,我們擁有過什麼,想想童年的朋友、親戚、環境、學校或做過的事,我們吃過的東西和玩過的地方,無一不召喚我們回到過去。我不是因為離開故鄉才說輕鬆話,也並非生活在城市才說童年和故鄉是令人如此眷戀,隻是懷念故鄉和童年是我一直的精神需求。在別人在忙著養寵物投奔麻將的時候,我卻偷偷搜索遠去的舊時光。
打從記憶起,祖先的墳地、寨神林、村莊、父母親和兄弟姐妹、親戚、母語、節日、夥伴、梯田、小河、箐溝、小路、樹林、牛群豬狗等等在成長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有了他們才有了我的生命,才有了我的童年,這一切就是直到今天還能回憶的故鄉成分,他們養育了我的特征和血性,以及我的族性,形成一股臍帶讓我與故鄉永結骨肉情感。每次回家不免要走一趟父親安息長眠的地方,看看老黃心樹的模樣,走走和小夥伴們捉過泥鰍黃鱔的水田,還要走走當年放牛時支鳥的山坡。約上幾個好兄弟走進寨子頭的樹林尋找當年掛滿果子的大樹,有些枯老了,有些已被鄉親們砍倒。我至今還能說出從哪一棵樹上打掉一隻鳥,或取過一窩蜂,還能說出哪片地方開什麼花結什麼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