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馬路上一陣陣喧囂由遠而近,我聽見了鑼鼓聲、口號聲和歌聲,我看見了舉著五彩皺紋紙紮起的花環正舞蹈著前進的中學生。這是慶祝國慶的大型遊行,幾所中學聯合起來形成了龐大的隊伍。我的同班同學就走在那波浪一般的花環的隊伍裏。我本來也應該行進在他們當中的,我卻在放假前謊稱和家人外出,向班主任請了假。我知道我將在節日的早晨承擔排隊買肉的任務,和遊行相比,豬肉對我的誘惑顯然更為強烈。此刻和聲勢浩大的遊行隊伍相比,我排在買肉的隊伍裏是如此委瑣和不光明,若是讓同學發現,我的尷尬之情更將難以言表。我於是準備暫時溜走。我對身後一個穿著一字領襯衫的中年婦女說,我有點急事要離開一會兒,請她記住我是排在這兒的。說完我就擠出隊伍,跑進幾個空空蕩蕩的商店胡亂轉了一陣,直到遊行隊伍遠去,我才敢從商店裏出來。
我向我的隊伍走去,立刻就認出了那穿著一字領襯衫的中年婦女。她卻像根本不認識我一樣,堅決否認我是排在她前邊的,堅決拒絕我的歸隊。她並且譏諷我說,還是個學生呢,革命覺悟上哪兒去了,投機取巧買到的肉吃起來也不會香……我被她說得很委屈,卻一時想不出爭辯的理由。我懇求前前後後的人為我作證,沒有一個人替我說話。也許他們一心隻想著如何快點把肉買到手,的確沒有看見我這樣一個孩子排在隊伍裏。我隻好很沒趣地走到隊尾,重新開始我那漫長的等待。
又過了兩個小時,我終於排進了副食店大門,終於慢慢接近了那賣肉的櫃台。當我前邊隻剩三個顧客,而案板上還有足足半片肥豬時,我對今天的采購已有十二分的把握。總算輪到了我。“我買四斤,四斤五花肉。”我聲音嘹亮地對係著皮圍裙的售貨員說。售貨員把肉割好伸手向我要錢和肉票,我卻沒能掏出來。不知何時,我把錢和肉票都丟了。
我兩手空空地從副食店出來,遲遲不願回家吃午飯,我不知該怎樣向父母交代我這一個上午噩夢樣的狼狽行徑。那年月丟失四斤肉票是一件嚴重的事。我在家門外徘徊,腦門兒上掛著汗泥,嗓子幹渴,肚子也咕咕叫著,直到看見母親出來焦急萬分地尋找我時,我才忐忑不安地隨她回家。
父母沒有為丟肉票的事責怪我,父親堅持讓我們品嚐他做的一種原料為豆腐的素丸子,並自誇說,味道其實比肉也不差。
二十八年過去了,祖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我有時候在熱鬧、豐富的農貿市場,在幹淨、明亮的超市采購時,當我矜持而又隨意地在這些地方挑選品種繁多的新鮮肉類和讓你眼花繚亂的海鮮、豆製品時,我會突然想起一九七一年國慶節那一天。對於今天的年輕公民,它就像夢一樣不真實,我相信那樣的“國慶日”將永不複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