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曉風,叩醒簾內的幽夢。窗台上,昨夜含苞的茉莉,盈盈輕綻著其素雅飄逸的風姿。翠綠的葉,潔白的朵,幽淡的香,清靈的骨,如此高潔之草木,竟無須打理,擱在窗台,或置於室內,到了屬於她的時令,便如期綻放,芬芳宜人。
含露的茉莉,我見猶憐。摘上青花瓷一碗,足以滋養一日的閑情。有人說,愛花之人當有惜花之人,何故摧折她的青春年華,不讓她終老枝頭。以往亦不忍采之,後來知曉茉莉花開短暫,她願意留住最美的年華,給世間珍愛之人。
故每日晨起,便推窗采摘茉莉,若是耽擱一天,昨日的花朵則枯萎泛黃,紅顏老去。采下的茉莉,或簪於發髻,增添姿容;或取山泉泡之,香韻清絕;或浸於酒中,和歲月一起深藏。亦可以晾曬於月光下,待幹時封於壇內,留待日後烹煮香茗。
我對茉莉的喜愛,緣於兒時的記憶。外婆的庭院,種了一些花木,春桃秋菊,夏荷冬梅,當然,還有她最愛的茉莉。茉莉花季很長,從暮春開到深秋,這些時日,茉莉花就那樣悠然綻放,不曾間斷。外婆種植的茉莉,枝繁葉茂,花瓣如雪。每至晨昏,茉莉的淡淡幽香,飄過黛瓦白牆,彌漫至整個村莊。
猶記得,外婆晨起打掃完庭院,則提籃采摘茉莉,泡上一盞茉莉香茗,坐於庭前石幾上。穿針引線,串起的茉莉手鏈,給自家小姑娘佩戴,若有多餘,則送與鄰人。那些個夏天,外婆每日頭上都簪著一枝茉莉,盡管如此,依舊遮掩不住她不斷新生的白發。
鄉間老嫗,本沒有戴花的習慣,但茉莉與粉桃不同,不豔麗,不張揚。別一朵茉莉,不分年歲,隻為了裝點心情,還有那耐人尋味的淡香。後來想起劉姥姥遊大觀園時,曾說過她年輕時也風流,愛戴些花兒,抹些粉兒的。而外婆亦有此番情腸,試想每個女子,都珍愛自己的容顏,願與繁花,相守一生。
幼年總聽外婆說起,她本富家小姐,也算得上是村裏的大戶。祖上修建的大宅院,福澤後輩,亭台樓閣,回廊水榭,疊石成山。而庭園裏,花木成蔭,折花插瓶,簪花佩戴,則成了她少女時代最美的回憶。我的曾外祖父,亦每日剪裁盆樹,賞鳥觀魚,甚是風雅。
那些閑逸的光陰,被時代的浪潮衝散,一去不複返。外婆嫁到了鄰村的農家,幾片青瓦,幾畝薄田,她從千金小姐,成了平凡婦人。她的嫁妝,除了一雙紅繡鞋,還有幾株曾外祖父栽種的茉莉。那掀開紅蓋頭的男子,將與她開始人生未知的故事。
所幸,外公是個書生,與農田相伴,一生沒有改變其鄉野村夫的命運。卻總在夜闌人靜之時,點燭讀書,而年輕的外婆,則為她紅袖添香。有時,泡上一盞茉莉清茶,靜坐於他身邊,裁衣縫衫,共守朝霞。
外公一生愛酒,喜茶,亦好交朋友。每年都要取自家的糧食釀上幾大壇好酒,興起時,則邀約幾個鄰甕,於庭院喝酒閑聊。鄉村月色明淨,茉莉花開,暗香襲人。靈巧的外婆,下廚做幾道農家小菜,雖不見葷腥,卻是下酒的佳肴。最為別致的一道菜,是茉莉花炒雞蛋。白日新摘的茉莉花,用井水洗淨,打上幾個雞蛋,一起烹炒,清香可口,回味無窮。
外婆自製的茉莉花酒,茉莉花茶,一時間遠近聞名。鎮上曾有商鋪老板,慕名前來,詢問秘方,被外婆回絕。其實自釀花酒、花茶隻是一種心境,並無秘方,亦無須資本。自家栽種的糧食、茶葉、花木,巧妙地相容,便生了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