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竹筍(1 / 2)

唐人王維有詩:“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寫的則是竹林幽境,明月往來,世無知音,唯將心事寄與弦琴。東坡居士亦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竹為君子,有隱者之風,懷高情雅量。幾竿修竹,風清骨峻,裝點了庭院清雅,亦添了河山秀麗。

那個叫竹源的村落,青竹漫山,連綿起伏。尋常人家,村前屋後,亦種植翠竹。平凡百姓,並不知種竹養性情,隻作是上蒼賜予給人間的尤物,於四季光陰中,取之不盡。多少人,依靠竹子生存,看似瘦怯風骨,卻養育了百態眾生。

折竹為食,削竹為笛,伐竹為舟,砍竹為薪,甚至許多家常用具,皆離不開幾竿翠竹。幼時鄉村,每戶人家可分得自己的竹山,田地。素日裏,竹山無須打理,大自然的雨露陽光,讓它們四季常青,翠衣翩然。

春日山上竹筍拔節,一場無聲細雨,滋養萬物,竹筍則是重生。竹林深處,濕潤芬芳的泥土,細小的竹筍,冒出尖尖小角,僅一夜之間,拔節而出。春日挖筍,是一種風尚,大人小孩,肩上荷鋤,手執竹籃,去往山林,采挖鮮筍。

挖回的竹筍,一棵棵,剝去羽衣,竹節脈絡分明,鮮嫩潔淨。用水洗淨,切片,生了灶火,置入鍋中清炒,配些自家做的酸菜,清脆可口。亦可以切片,放入雞湯裏,爐火上燉一個時辰,清香四溢。至今,竹筍仍是我最喜愛的一道菜肴,無論哪種煮法,於我都是人間美味。餐食翠竹,多麼優雅之事,品味竹的風度,一如品味人生清歡。

每年春日,城裏會有許多人到村莊收購竹筍。各戶人家,將采回的鮮筍,留一些自家食用,剩餘的都賣與商販,換回銀兩,為家用積蓄,實屬人世之事。鮮筍多時,亦會取竹匾晾曬,做成筍幹,待到尋常日子,用來做下飯的菜肴。那時節,庭台、瓦房、柴垛上,盡可聞得筍幹獨有的清香。

遇周末或節假日,便有同伴相邀,去深山裏采拔細小的野筍。瘦弱的小女孩,背著大大的竹簍,走數十裏山路。荊棘叢林處,時有驚喜,那裏的野筍最為茂盛鮮嫩。一個下午,便可以滿載而歸。斜陽晚照,蜿蜒山徑,崎嶇田埂,不乏漫漫歸人。背上沉重的竹簍,拖著疲憊的步履,仍不忘收獲的喜悅。

暮色下的村莊,於輕煙的籠罩下,寧靜美麗。父親在戲台下收拾著他晾曬的中草藥,母親於灶台前烹煮菜肴。我把野筍鋪於庭院的竹匾上,待晚飯後家人同坐一處,剝去筍衣,方可出售。於木桶裏泡一個熱水澡,被荊棘劃傷多處的手臂,疼痛萬分。可總不覺得苦,天地無私,日月山河皆是平等,於人,於物都無有絲毫偏執。

掌燈剝筍,隻消半個時辰,便剝好了筍肉。一棵棵,整齊地擺放在籃子裏,次日淩晨,母親拿去賣與商販,所得的幾元銀錢,都歸於我。我亦學外婆那般,取一匹花手帕,把錢積攢下來,花費給日子。小小年歲,尚不懂清貧何意,卻知曉人世艱辛。外婆用一生的光陰持儉,辛苦了自己,芬芳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