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梅妻(1 / 2)

這兩個美得令人心醉的字,仿佛是從宋朝的河畔,飄遊到今生的渡口。我的梅妻,其實與宋朝隱士林和靖無關。世間草木萬千,你所鍾情的那一種,必是前世的自己。不知哪一世,我與梅結緣,不然今生亦不會對她如此癡情。

我是梅妻,梅妻是我。曾說過,今生你是我設下的一局棋,來世我做你宛若梅花的妻。這不是對某個人、某種物的約定,隻覺世間有太多的缺失,太多的錯過,唯願來生可以在最美年華,早早將自己嫁出去,再不誤青春十年。

一夜春雨,落盡繁華。還不曾踏賞爛漫春光,已是清明。花事若人生,倉促短暫,看似一季光影,實則轉瞬即逝。每年春日,皆去梅園趕赴一場約定,在千樹梅花下,低訴心事。今年竟無端錯過花期,待我去時,梅花已零落成塵,隻剩一兩株晚梅,在寺院的牆角,輕語禪機。

桌案上,簡潔的白瓷瓶,斜插一枝粉梅,刹那芳華,已是一世。取一把心愛的梅花紫砂,泡一壺香雪花茶,滿室流溢淡淡的茶香。《紅樓》裏有個叫妙玉的女子,品香茗,賞紅梅,她的高潔與靈性不與世同。屈原有詩雲:“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想來餐食落英清露,是多麼美妙風雅之事,一如此刻,喝茶賞花,隔著竹簾,聽窗外落花簌簌,春雨纏綿。

幼時隻覺梅花是風雅高潔之物,一般的鄉野山村不可多見,它應該落於高牆大院,貴族人家。愛梅、賞梅、詠梅之人,亦屬風流高士,蘭心女子。後來讀陸遊的詩,才知梅也長於驛外斷橋邊,古往今來的過客皆可賞之。但梅的高貴、孤傲,卻不因它零落驛外,而減了風骨。

幼時那個叫竹源的鄉村,恍若世外桃源。春風拂過,百花競放,有勝雪梨花,如夢桃林,更有田野裏漫無邊際的油菜花,開到不能收斂。江西多瓷,那時家中時有廢棄的瓷瓶,我便用來插花,供於案幾,隻為留守它們最後的芳華。

而我在書本裏讀過詠梅之句,看過梅花古畫,隻覺梅枝冷傲,花瓣清雅逼人。山野之地,似乎總不見它煢煢倩影,隻有幾樹野梅,不同於畫中梅花的姿態。我竟不知何故,愛梅成癡。素日裏,收集許多與梅花相關的飾品,作幾首梅花詩,甚至自己的名字,也寫著梅。隻盼著有一日可以與梅深情相認,不負經年相思。

“伶伶弱質病中閑,舊夢新詞一並刪。吟過梅花千百句,可憐猶未識君顏。”多年輾轉,因了一段佛緣,來到太湖之濱,梅園舊址。我與梅,恍若久別重逢的故交,那清瘦橫斜的枝,淡雅出塵的幽香,一如夢過千百回的風景。從此,我便做了那個踏雪尋梅的女子,在江南的梅園,靜守一段紅塵誓約。

有梅的地方,是我心靈的故鄉。因了梅,此後再也不必背著行囊,千山迢遞,雲水漂泊。它總在我寂寞無依時,解去煩難,慰藉憂思。期待著,有那麼一天,購置一片田地,依山種梅,修籬植蘭。我做了梅花的主人,偶有幾個雅客誤入山莊,尋梅問茶,暫忘塵世煙火。

此次回歸臨川故裏,去山間拜祭外婆。一路上,見野梅綻放,蒼勁古雅,暗香縈懷。想起幼年暮冬時節,常漫步山林,采折野花,竟不知這野梅,亦是陸放翁詞中長在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的梅。原來梅真的不慕繁華,甘守冷清,縱算零落成泥,亦不減風骨。

梅是知己,此番離去,倒也心安。往後的日子,它可以取代我,常伴外婆左右,陪她閑說往事,護她魂魄安寧。山腳下,有幾座廢棄的宅院,草木叢生。它們的主人,已不知遷徙何處,那些精致古老的石雕、木雕,還可以看到風華的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