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頓時全身都失去了力氣。司機的目光莫名的掃在她背後,她想自己今年一定是流年不利,總是在最尷尬的時刻遇到最尷尬的人。她竟然在校門口遇到顧少白!自己是應該裝作若無其事的說句“嗨,那天走的時候沒鎖門,你家沒遭偷吧?”,還是直接橫下心,把實情全都告訴他?
顧少白卻沒給她更多的想象空間,他越過司機,直接將她扯進校門內,開門見山的問:“那個男人是誰?”
“呃?”她愣了下,在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又問一遍:“你的男朋友,孩子的父親,是誰?”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一字一字重若千斤地敲在她心頭。男朋友,孩子……這些詞,像接連而來的滾雷,震得她心頭一陣發麻。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
她不太敢確定,垂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子,低而清晰的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少白清俊的臉龐上漸漸浮起譏諷的笑:“難怪你那天來找我,神色看起來那麼古怪。嗬!原來你是懷孕了……這麼快,才兩年,連孩子都有了,你要跟我分手,原來就是這個原因。”
他的聲音似乎很平靜,仿佛帶著某種隱忍,但韓笑分明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她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除了歐陽和醫院的醫生看護,隻有極少極少的人知道她懷孕。連父親問起來,她也隻說是急性闌尾炎住院。可她不想再追究他是怎麼知道的了,她絕望地看著他,而他平靜地看著她,她看不清他眼中是什麼情緒,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她的。鄙夷?不,他連鄙夷都吝嗇給她了。
不是沒想過,把自己的一切遭遇都告訴小白。也許他會想辦法幫她跳脫苦海。但她隻敢在腦袋裏想想,從來不敢去做,她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現在,她終於可以放棄希望,小白看著她的眼神,已經向她宣判了死刑,所有的一切都將劃上終點。那晚在他家裏發生的一切,其實不過是為這終點點綴的最後一絲美好。
她認命的垂下頭,並未說話,她想一切都結束了,從此他們將形同陌路。她木然的向前走,顧少白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等她從自己身邊經過時,忽然伸手抓住了她。
韓笑一怔,莫名驚恐的眼中閃著淚光。
“告訴我!那個混帳是誰?”他眼中的憤怒和失望毫不遮掩,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可以把周圍的空氣都凍住。他朝她怒吼:“告訴我!我要去殺了他!”
顧少白白皙的臉孔都漲紅了,她從沒見過小白這麼失控的樣子。她隻是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的滾落下來。她已經懷孕了啊,再多的懊惱也挽回不了了。
她無力的搖頭,告訴他:“沒有誰,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根本就與你無關。”
他的手一緊,連聲音都變了調:“笑笑,你不能這樣。”
他紅了眼眶,隻是緊緊的抓著她,仿佛隻怕一鬆手,她就會憑空消失。他的手那樣重,捏得她痛不可抑,所有的眼淚都浮成了光,光圈裏隻有他的臉,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角……一點一點,在視線中淡虛成模糊的影。
“笑笑,我知道不是這樣的。你告訴我,不是這樣,”他的聲音遙遠而輕微,幾乎是乞求的口吻,“你愛我,所以才會來找我,你想我帶你走,因為你隻是被逼的,你是有苦衷的,對不對?告訴我,對不對!”
到最後,他幾乎是在吼。她鼻子發酸,膝蓋發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到現在,再說這一切都是她被逼的,分手也是言不由衷,還有用嗎?她是確確實實做了歐陽兩年的情婦,也確確實實懷了他的孩子,所以小白一知道就來質問她,就算她真的是被逼的,他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在乎……
早就知道,不屬於自己的,不該去奢望。
她殘忍的微笑,是傷人,還是傷己,已經分不清了,隻是用力的想掰開他的手:“你別再亂猜了,如果我愛你,我為什麼還要跟你分手?就像你說的,我愛上了別人,所以才急著跟你分手,我跟他連孩子都有了,你還糾纏著我做什麼?”
他不懂,透著無力的質問:“你愛他,為什麼還要求我帶你走?”
“那天我隻是跟他吵架……具體原因我想我沒必要向你解釋。”
她想將手從他手指間抽出來,他不肯放,她一根一根掰開,掰開他的手指。絕決的用力,彎成那樣的弧度,也許會痛,可是長痛不如短痛。也許從今往後她再也不會愛上一個人了,沒關係,反正她以後也不打算再結婚了。
他望著她,過了許久,才說話,聲音低沉暗啞,透著無法抑製的哀涼:“我愛你……笑笑,不管你說什麼,我愛你。這麼久了,我就是忘不了你,我會這樣在乎你,我會假裝和吳肖肖在一起,都是因為我愛你。我知道,我這輩子也不會愛上其他人了……”
他力氣比她大,她扳不動他的手指,她隻得捏碎他最後一絲希望:“可是我不愛你!你能給我半山的別墅嗎?你能買得起一千萬以上的名車嗎?你一個月的生活費都不夠我身上一件T恤!你怎麼給我愛?”
話說得這樣狠這樣絕,他眼底淨是血絲,瞳孔急速的收縮著,瞪著她,就像瞪著一個劊子手,而她屹然不動,將插在他心尖的那把刀刺得更深:“論壇上的帖子說的都不是假的,我就是一個為了錢出賣身體出賣感情的人,如果你給不起我想要的,那麼請你以後不要再來糾纏我!”
她說完,狠狠的去甩他的手。他終於絕望,手指一點一點的鬆開,終於鬆開,她立刻絕決的轉身,急急的往前走,走出了很遠很遠,一排排的教學樓倒退下去,她終於走不動了,就那樣蹲在路邊,抱著雙臂嚎啕大哭。
她哭了沒多久,就發現來來往往有許多人在看她。她站起來抹了抹淚,找個沒人的地方繼續哭,可那些視線好像粘在她背上,揮之不去。
她終於覺得不自在。無數雙打量的眼睛,這樣的目光很熟悉,就像上次她的事情被公布在BBS上時,她心裏有不妙的預感,慌慌張張的衝進機房就上BBS。
在上回霍誌謙出麵追究責任之後,校內BBS上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今天的訪問量顯然又是暴增,高居“十大”榜首的第一位,聚集了大部分的點擊,主題就是:
“論何為校風?大一女生韓笑未婚先孕!”
這次的爆料更加勁爆,帖子下麵甚至細致得連她的病房床號都貼出來了,雖然是昂貴的私家醫院,但隻要有心人去查,仍然能查得出她的病例。
上一回事件鬧得沸沸揚揚,作為事件的女主人公,她的名字就被人貼出來過,這一次的帖子,更是指名道姓的指向她!
難怪顧少白會知道,根本整個T大的人都知道了!是誰?到底是誰?一直揪著她的尾巴不放,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什麼人!
既然是“論”,底下肯定少不了來自各方的激烈討論,在樓主的帶頭下,跟帖回複已經一片嘩然,說什麼樣的都有。有人說韓笑假都沒請就無緣無故曠課多天,原來是在醫院養胎,有人說不會吧,她家不是挺有錢的嗎,家教應該很嚴吧,更有同係的女生站出來表示,每天跟這樣的人在一個教室上課,真是惡心。
她什麼也沒說,站起來就往教務處走。本來是要去請假,但是教務主任看到她就叫住她,說:“韓笑,你來得正好,我正想跟你談談。”
她茫然的坐下去,這一路走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無數的眼光從背後刺來,她可以當作沒看見,但卻忽視不了這種如同淩遲的感覺。她發現有經驗還是一件好事,至少經過上次之後,這回她不再那麼震驚了,甚至有點麻木。
教務主任四十出頭,微微有點謝頂,油光滑亮的額頭正對著她,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的參差不齊的牙齒。他先是給韓笑倒了杯茶,態度嚴肅而客氣:“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什麼事吧。”
韓笑低著頭,默不作聲,看著漂浮在水麵上墨綠色的茶葉在一點點展開,沉落。
“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開放,本來你的事情呢,如果低調一點,學校可以不幹涉,畢竟你們進來大學,就都是成年人了。”他頓了頓,韓笑就知道他講話的重點其實都在後半句,“問題是現在弄得這麼沸沸揚揚,還涉及到學校的公正公平問題,這對學校的名譽相當有影響。”
韓笑垂著頭,低聲說:“我知道。學校要對我做出任何處罰,我都心甘情願接受。”
教務主任趕緊扶住她,說:“韓笑啊,你哥哥讚助我們學校獎學金的時候,曾經托付過我照顧你。上回帖子的事,我剛一聽說,就趕緊叫人鎖帖了。這次不知道又是誰故意生亂,你想想,平常在學校有沒有跟誰有過節?”
她以為教務主任肯定是要訓斥她,甚至立刻勒令她退學,這樣她也沒有什麼好辯解的。沒想到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無力的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什麼人,也不知道得罪過誰……”
教務主任表示理解的點點頭:“這件事情,校方有責任幫你調查清楚。不過你也知道,事情鬧得這麼大,學校必須出麵澄清,但你若是真的……到時候學校的聲譽就會更差。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我明白。學校給我任何處罰,我都願意接受。”
誰知教務主任卻拍著她的肩說:“你是個好孩子,帶過你的導師都這麼說。坦白說,退學的確比較嚴厲。你哥哥這麼信任我們學校,把你交到我們這兒,要是現在把你開除了,也說不過去。校方領導考慮了一下,做出最大的讓步。”他從抽屜裏抽出一個檔案袋,遞到韓笑手裏。
韓笑莫名其妙的打開,裏麵是關於歐陽之前讚助的“含笑基金”的細則和年限,以及一些雙方約定,她迫不及待的翻到最後一頁,終於明白了。原來校方是想利用這件事做交換,讓歐陽簽訂長期讚助的合約。什麼導師,什麼處罰,繞來繞去,就是要錢!難怪她之前三番四次無故曠課,學校卻一直不予追究,原來還是薄了歐陽的麵子!
她忽然笑了笑,教務主任看了也陪著笑,誰知她卻冷冷的說:“不必這麼麻煩了,我來就是想告訴您,我打算申請退學。”
教務主任的臉立刻變得很難看,又委婉的示了幾次好,但韓笑隻是冷冷的看著,再不表態。最後,校方大概也覺得這事是告吹了,索性由著她自己去申領退學手續的填寫資料了。
她本來是來請假,沒想到兜兜轉轉,變成了退學!再沒有哪天,比今天還要糟糕。混亂的世界,虛偽的人,一切一切,都要將她活生生埋葬!
離開教務處,她直奔文科大樓頂層。通往樓頂的鐵門偶爾會忘記鎖,因此這裏也成為T大建校以來少有的幾次跳樓事件的首選地址。
她站在天台上,俯身看下去,馬路上的行人都變成渺小的一個黑點,彙入車河茫茫的流淌。
以前吳肖肖說過她是屬蝸牛的,一有事就把自己縮進殼子裏,叫著我不要看、我不要聽,就以為真的看不到、聽不到了,就算實在受不住了,她還會逃,她逃了顧少白兩年,自欺欺人,以為看不到就不會痛了,其實身體裏的某一個地方,從來沒停過,一直在流血,到了今天,才發現傷口已經潰爛到無法愈合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像是回音般,身後竟然配合的也發出幾聲冷笑。
“你還真是會逃,居然跑到這兒來了。”是吳肖肖的聲音。她還以為自己產生幻覺了,剛想到誰,就聽到誰的聲音。
可當她回過頭來,看清那個人的確是吳肖肖,天台上沒有別的人了,她看著自己,正一步步的走向自己。
吳肖肖的唇邊帶著笑,用輕鬆的口吻問:“你剛才從這往下看,是想跳下去嗎?為什麼不跳?沒有勇氣,還是根本就不想死?”
韓笑有點意外,怔怔的看著她:“肖肖,你怎麼……”
“真是讓我失望啊,枉我花費了這麼長時間演戲,卻沒有看到最精彩的那一幕。”吳肖肖已經站定在她麵前,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厲,“知道絕望是什麼滋味嗎?知道什麼叫走投無路嗎?所有的希望都滅絕,一點辦法也沒有……哦,我忘了,你跟我不一樣。你是溫室裏的花朵,是你哥哥的掌上明珠,你就算走投無路,隻要一掉眼淚,還會有人肯傻乎乎的站出來幫你。連銀泰的老總都會幫你說話,你可真是幸運。”
幾天前她來醫院看她,也說過類似的話,可那時她隻以為吳肖肖是關心她,現在聽來,卻有了不同的諷刺意味。
吳肖肖笑著說:“哦,我忘了,還有一個,顧少白……可笑他竟然還愛著你,更可笑的是你也還愛著他!你們兩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分開了兩年,到頭來,你連歐陽的孩子都有了,你們就更不可能了,哈哈,真是傻瓜!你們兩都是一對傻瓜!”
她恍然大悟,帶著不敢置信的語氣:“是你……?”
吳肖肖釋然的一笑:“你總算還不是太笨,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當你說有我真好的時候,我真想放聲大笑兩下。我一直都想找你報仇,你和你哥加諸給我們家的苦難,我要你一一嚐到!”
韓笑僵硬的像塊木頭,隻是看著她嘴唇一張一合,說著那些她聽不懂的話:“我知道你報了T大,才故意去接近顧少白,酒吧那天的迎新會,我知道顧少白也會去,才非要拉你一起。當時你看著他的眼神,我就知道我沒押錯寶,你還愛他,隻要你還愛著顧少白,我就有辦法整到你。你應該不知道吧,兩年前歐陽操縱股市,害我家破產還欠下高利貸,為了逃債不得不搬出A市,後來歐陽的秘書拿來兩百萬支票,才還上這筆債務,之後我又收到一張匿名的二十萬支票,我去查了一下,就知道是你寄的。你們兄妹倆,簡直是一樣的嘴臉,一樣的可憎!有錢就了不起嗎?有錢就可以賣弄你們的同情心嗎?不要忘了當初是誰害得我自殺,害得我們一家走投無路!要是以前我也許死都不會要你的錢,但是後來我想通了,我要是死了才是便宜了你們兄妹兩,我要拿著你的錢挺過來,再回來報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