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1 / 3)

傍晚的時候,快遞公司又上門,客廳裏堆著幾隻大箱子,韓笑一走出房間就看見了,韓衛梁說是歐陽讓人寄來的。

她走時匆忙,留在別墅的東西一樣都沒帶走。其實大半也都是歐陽花錢買的,她自己的東西,實在少得可憐。

大概她是真的讓歐陽倒盡了胃口,連有關她的東西,也是一樣都不想看到。

幾隻紙箱子大張著口,裏麵都是她平常穿的衣服和用的東西,那樣華美的衣服,一直掛在衣櫥裏,很多她連穿都沒有穿過。這些根本不是屬於她的東西,她又讓人把箱子重新封好,再寄回去,如果歐陽不收,就扔了吧。

快遞公司的人有些為難,指著其中一口箱子說:“這件貨品是保價的,價值非常之高,您要不要看看再決定?”

韓笑好奇的撥開箱子去看,原來裏麵有一隻保險箱。她記得那保險箱,密碼是她的生日。她憑記憶挨個撥動密碼,齒輪發出吱呀呀的鈍響,裏麵的東西傾倒出來,頃刻間華美萬分,珠光寶氣。這些都是歐陽以往送她的首飾,她豎起手腕,上麵還掛著歐陽送她的那隻葡萄紫腕表。聽吳肖肖說,這表除了歐陽手裏那隻螺絲刀,沒有任何人能打開。

她想了想,把保險箱拿出來,對快遞員說:“其他的都退回去吧。”

阻塞在客廳裏的幾口大箱子都被弄走了,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她又在客廳裏坐著看了一會電視,都是些財經新聞,不一會就開始犯困,她吩咐傭人把客廳打掃幹淨,就抱著保險箱上樓了。躺到床上又忽然心血來潮,抓起那隻保險箱,把首飾一股腦的全倒出來,沉甸甸的鋪在床上鏗鏗鏘鏘的珠玉脆響不絕於耳,真沒想到存了這麼多了。每次歐陽送給她東西,她總是看也不看就丟進保險箱,短短幾年下來,竟積了這樣多。

在一堆璀璨晶瑩中有一枚戒指格外紮眼。歐陽送過她很多首飾,項鏈,手鏈,腳鏈,胸針……唯獨沒送過她戒指。這是他送的唯一一枚戒指,她是在十五歲那年的小年夜收到的。那一年比較特殊,小年夜正好又是二月十四號西方情人節。歐陽送戒指給她的時候當然沒說是情人節禮物,隻說慶祝她又長了一歲,很快就要變成大人了。

這樣的話,幾乎每年她過生日或是過年,他都會說一次。好像對於她的成長,他比她還要迫切的期待著。

那一年的小年夜,父親照例不在家,晚上兩個人在家吃完了餃子,電視裏正好在放地方台的春節聯歡晚會,有個半大的小女孩穿著白紗裙在台上鋼琴獨奏,大約是緊張,彈到一個音時抖了下,出了錯。

韓笑當時就得意的說:“我彈得比她好。”

歐陽微笑著倚在沙發上,看她掀開琴蓋,坐在鋼琴邊。十五歲的她還沒完全脫了孩子的稚氣,柔和的燈光下是粉嫩圓潤的側臉。琴鍵在指尖跳躍,柔和而潤澤的音韻在淡淡的燈光下回蕩。

這首莫紮特的小夜曲她練了多年,從最初的顫抖變調到如今的嫻熟優美,都是歐陽在身邊陪她練習。今晚她帶著獻寶的心思,自然彈得十分投入。到全曲最難的部分,她一邊深情演繹,一邊抬起頭,將視線緩緩移向坐在沙發扶手上的歐陽,他正低頭搖晃著手裏的紅酒杯,晶瑩透明的紅色在酒杯裏旋轉,纏繞……

對於一個六歲的小女孩來說,歐陽的臉漂亮得不可思議,而如今她長大了,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少女來說,歐陽的眼神裏幽暗而深邃的光芒,眉宇間隱隱暗含著的睿智,比那近乎完美的五官,無可挑剔的臉孔更有吸引力。尤其是他微眯著狹長的眼睛,單單勾起半邊唇角,似笑非笑的樣子,猶如一朵淬著毒液的罌粟花,明明知道有毒,還會吸引著人忍不住靠近……

那種陰暗和美好矛盾而統一的結合,讓他的美散發著驚人的魔力。

不管他們在一起長大,經曆了多少年,每當歐陽全神的凝視她時,她都會忍不住的心跳加速。

她還沉浸在自己小小的神思裏,不知何時,歐陽已經離開了沙發,走到她身後。他的手從她背後穿過,將她整個環繞住,當他的溫度觸及到她時,她嚇得幾乎從凳子上跳起來,幸好歐陽按住了她的手,琴音隻是突兀的揚高了一下,又很快恢複了《小夜曲》本應有的優美旋律。

她想回頭說話,可是歐陽扳過了她的身體,他似乎低低笑了一聲,骨感修長的大手覆到她的小手之上,準確的說,是他的每根手指都和她的完美契合在一起,黑白分明的琴鍵上,他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攏,接著,一個琴音完美柔和地流瀉在他和她的指尖下。

於是,這首《小夜曲》的下半段,變成由歐陽在演奏。

韓笑的身子隻是僵硬了那麼片刻,很快就適應了他的主導。歐陽的呼吸輕柔地在她耳邊暖暖傳來,很均勻、平和,她仿似被他的暖意籠罩住,在這片溫暖的氛圍中,她僵硬的身子開始放鬆。也許她和他之間真的心有靈犀吧,這樣親密無間的合作,她小小的手籠於他的手心下,看似是她的指尖落在琴鍵上,卻是隨著他的手腕在移動,起落間將每個琴音都完美的表達出來,嫻熟的演奏更勝她之前的表演。

真的,很完美。

歐陽真的是一個近乎完美的男人。從沒有刻意學過鋼琴,僅僅是陪她旁聽,就可以彈得近乎完美。

這首《小夜曲》,從歐陽的十六歲,彈到她的十五歲。

曲子的背後,是她們這五年來無可取代的兄妹之情。

曲子彈完,韓笑似乎還沉醉在優美的旋律中無法回神,歐陽合上琴蓋,視線專注的落在她臉上,然後再一點點移下去。

客廳裏有一隻歐式的壁爐,他眼裏的熾熱就像壁爐裏的火苗,溫暖的跳躍著,他當時的那種眼神,令韓笑現在回想起來,還會覺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將她打量了一番後,卻是歎息,然後掏出那枚戒指給她:“笑笑,你十五歲了。”

她是第一次收到戒指這樣的禮物,因為以前看電視上,新娘都會戴上漂亮的戒指,她迫不及待的把戒指套在手指上,問哥哥:“漂亮嗎?”

歐陽摸著她柔軟的頭發,答非所問:“嗯,你最漂亮。”

“我是問戒指……”

他後來就沒再說話了,隔很久才意味深長的歎息著:“才十五歲啊……”

那時的她當然不明白他為何歎息,隻是現在……她把戒指拿出來,在手指上比劃了一下,非常罕見的粉鑽,切割成圓角多邊形,周圍鑲了一圈密密匝匝的碎鑽,有點像電影裏的“鴿子蛋”,放在掌心隻覺得光彩奪目。

剛收到的時候她非常喜歡,畢竟是自己收到的第一枚戒指,收在保險箱裏一直不舍得戴,再後來,她又長大了一點,成為了歐陽的女人,在看這枚戒指,隻覺得俗,而且是俗不可耐。那樣碩大紮眼的一顆寶石,戴在手上可真是負擔。她還一直以為歐陽的品位很不錯,沒想到也有失常的時候。

就像歐陽為什麼會看上她,她百思不得其解。

這會子戒指被放在燈光下,絕美的粉鑽折射出奢麗的光芒,一時間光線幾乎將她溺斃在回憶中,無法自拔。她把戒指捏在指間,放在燈光下細細的看,忽然發現指環內圈好像刻有字!

她一愣,把戒指湊近到眼皮底下,白金的指環內側,鐫刻著一行細致的拉丁字母。

很俗的三個字。

用中文說是:我愛你。

韓笑坐在那裏,有點發呆。那時候她才十五歲吧,也許是太粗心大意,竟然一直沒有發現這行刻字!她從沒想到像歐陽這樣的冷性子,會做這種事。她好像著了魔一般,把那枚一直覺得很俗氣的戒指戴在了手上,雖然過了這麼多年,指環的大小依然剛剛好,顯然是專門為她訂製的。她無法想象歐陽當初把這枚戒指送給她時,是什麼樣的一種心情。印象裏隻有他彈的那首《小夜曲》的旋律,他的表情,甚至他還說過些什麼話,她都記不清了。

韓笑突然覺得害怕,不是平常害怕歐陽的那種恐懼,而是另一種莫名的恐懼,仿佛有什麼滅頂之災即將來臨。心底裏像是有什麼正要呼之欲出,這種認知令她本能的抵觸,她避之不及的把戒指取下來,扔得遠遠的,固執的扭著頭,連看也不敢多看一眼。都是假的,都是迷惑她的圈套,她不能信,她要是再相信那個騙子,她就是十足的大傻瓜!

她想起那一晚在醫院,他最後說的話:“我想她死很久了,她不死我怎麼回到韓家,怎麼伺機取得韓衛梁的信任,怎麼把你騙到手?”

是啊,一切都是他的陰謀,隻是他的騙局!就算戒指裏的刻字是真的,那也隻是他騙局中的一環。

她胡亂的把被子上的珠寶掃開,蒙上頭就什麼也不想,如同給自己催眠一樣,一定要把心底深處那個討厭的念頭趕走!

一個月後,歐陽不顧主治醫生的反對,堅持辦理出院手續,回到了半山的別墅裏。

自從她走了以後,整棟屋子也變得空蕩蕩的,他在回來之前,就叫人把屬於她的東西統統打包寄走了,沒兩天,居然又被退回來。當時管家來醫院請示他,他隻是不耐煩的說:“都扔掉吧,或者燒掉,我以後不想再看到這些東西。”

他站在門廳裏看了看,屋子裏果然空了很多,沒有任何她的痕跡,仿佛鬆了一口氣,他彎下身來脫鞋,他想將來要是不行的話,就把整堂的家具換掉,或者重新裝修,但此刻隻覺得疲倦。

臥室裏一如既往的一塵不染,露台的窗開著,也許是白天打掃時忘了關,外麵一層的窗紗悠悠的飄著,讓他想到那一晚在露台上發生的一切。窗台的花瓶裏插著新換的白茶花,一切都跟她離開前一樣,他似乎請了一位十分盡職的好管家。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在床上坐下來。手按在冰涼柔軟的絲被上,動作很小心,仿佛怕驚動什麼。

好像她還躺在這裏,蜷成小小的一團,像隻蝦米,整夜整夜的哭,夢到什麼會驚恐的醒過來。

她失去孩子,他比她還痛苦,可是看到她一直哭,他什麼也不能說,隻能在每一個夜晚,默默的陪著她。因為白天她看到他會更害怕,他隻好在她睡著的時候,坐在這裏,小心翼翼,隻怕驚醒了她。

其實在醫院那次,他同意她流掉孩子,不知掙紮了多久。他坐在病床前,抱著熟睡的她,她又做夢了,一直哭一直哭,叫著“小白”的名字,而他抱著她,想到那個不久於人世的孩子,隻覺得痛不欲生。屬於他和她的孩子,尚未成形,便要被他親手殺死。

他深吸口氣,眼角涼涼的,不知是什麼,緩慢的滑落,掉落在她的發間。

她嗚咽了一聲,似乎就要醒來,他隻能立刻放開她,坐到離她還有一段距離的沙發上去。幸好病房裏的光線不甚清楚,她不會看到他眼裏的血絲。

需要多大的勇氣,才可以割舍掉自己的骨肉,下定決心不要這個孩子。

可是知道她會痛苦,與其這樣自私的冒險,不若放手,讓她快樂。他自欺欺人的對自己說,她還小,孩子還會有的。

可是心裏知道,再也不會有了。他和她唯一的這一點可憐的血脈,一旦切斷了,就再也不會有了。

最後她睜著迷茫的眼睛,問他“為什麼”的時候,他真的答不上來。

因為他根本就不想放開她,一點也不想放手。

有好多次,他都要忍不住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了,就讓我再貪戀最後一次她的美好。可是每一次再看到她,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更多。

直到她帶著決絕的心碎來質問他:為什麼殺死她的母親?

他知道的,在她心裏,他就隻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鬼,他說什麼她也不會相信。他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吐出了最傷人的話,來徹底斬斷他們的關係。她是真的被激怒了,他一點也不懷疑她是真的想殺了他。

他歎了口氣,在床上躺下去,床雖然大,但不是很軟,他一直睜著眼看天花板,怎麼也睡不著,難怪韓笑睡在這張床上,總是說失眠。

睡不著,又坐起來點了支煙,在找火機的時候看到房頂的遙控器,於是按下去,打開遮罩。當初裝修這間臥室時他還親自參與了設計,特地請來了意大利的室內設計師,務必要打造出這種室內透明天花板的效果。今天外麵下雨了,一抬起頭就能看到陰沉沉的蒼穹,雨還沙沙的下著,但隔著雙層加厚的玻璃,聽不到雨聲。

韓笑以前說過希望晚上一睜開眼,就看到滿天的星星。可是這個城市的夜晚,燈光太明亮,幾乎是看不到星星的。

瞧,他又做了件傻事。

和她在一起,他的智商好像再多都不夠用,總是接二連三的做著一些愚蠢的事,以為能討她歡心,結果卻是讓自己更可笑而已。

回家後的幾天,韓笑總是睡不好,接下來的幾天,她都是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著,然後又吃不下飯,傭人很是著急,給韓衛梁打了幾次電話。但韓衛梁最近又忙起來,公司似乎是出了點問題。

傭人說起的時候是含含糊糊,但韓笑已經敏銳的感覺到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她花了點功夫,調查到天瑜名下最近有幾家投行倒閉,說是經濟不景氣,其實跟歐氏幾大投行的擠兌有關。

A市就這麼大點圈子,一邊風生水起,另一邊必然黯然失色。天瑜當年是托歐陽的福在A市開盤上市得到拓展,如今歐陽的生意越做越大,在A市金融圈可算呼風喚雨,沒有哪家銀行不給他賣麵子,如果他想整垮天瑜,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會和自己有關嗎?他這樣針對天瑜,是因為自己嗎?

她下樓去吃早飯,趁著傭人去廚房端早點,又拿起手機,出了一會神。香噴噴的米粥點心端上來,她沒有動筷子,終於還是起身,走到窗邊,撥了電話。

她很少直接打歐陽的私人號碼,大多數時候都是他打過來找她。一般她都會直接打給司機或是管家。這次她打過去,當然也沒有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