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翀忽然抬頭看著風憶雪,然後又忽然笑了。笑得很無奈,很不自然,和剛剛表情截然不同。“其實你我早就變了,即使是夢魂劍也因為沾染太多殺戮而泛起微微的血紅。而我也不再是曾經倚樓聽風雨的少年郎……”
風憶雪忽然覺得頭很痛,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這樣熟悉的句子卻一時無法回憶起何時聽過,像無形的絲線牽動人心弦,欲罷不能。
“你似乎忘記了很多事?”若水城的探子雖然不及幻影教和風雪樓,但是千尋山下發生的事情,還是很容易探聽。“難道易梵封住了你一部分的記憶?”
風憶雪搖頭,她不知道,師兄隻說過,那是師父的遺命。“師父的手劄裏要我接受治療的!可是療程結束後,我就忘記了很多事……我記得我喜歡過的人,有莫燁,有慕雲,有青天,有蘇唯生,還有翀……”說道翀時風憶雪低頭笑了笑,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上一次,也是這麼列舉的吧,結果搞錯了對象,把蘇唯生嚇得夠嗆!“可是我卻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喜歡上他們的。可是又和我不記得忘塵公子和耶律筠不太一樣,我不記得的不是他們的人,而是他們與我之間的情!”
忘塵和耶律筠好像被遺忘的比較徹底,而其他人卻隻是被排除在感情之外……
一個整個下午,風憶雪都陪著慕容翀在曬太陽。那種柔和的暖意灑在身上,十分的愜意。馬上就要進入茗穀了,和來時那份瀟灑完全不同,多了幾分擔憂。本來隻是師父交代下來的一項曆練,一項作為自己離開藥王穀開始複仇前的曆練,最後竟然會演變成如此巨大的江湖紛爭,實在是讓風憶雪有些始料不及。風帶著花的香味悠悠飄蕩,忽然就有些懷念藥王穀了。以前總是喜歡泡著普洱曬曬太陽,現在卻已經回不去了。就像人生匆匆,根本不可能可以回到最初。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普洱茶涼了,都沒有等到霍青天過來……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相隔的那麼遙遠。
“嗬,納蘭性德的詞不適合你讀,悼亡詞的傷逝深深侵蝕著你的心。”慕容翀為風憶雪換了一杯茶,“人未老,而心先死……”嗬,時下流行安意如的詩評,實在是毒害不少女生的心。就連風憶雪這樣近乎鐵石心腸的女子,也不免為之濃濃的感傷。
但笑不語……
從下午坐到了晚上,看盡大燕古鎮裏過客匆匆,家人悠悠。風憶雪獨自走到了一處小橋上,倚在回廊處,看著腳下流水潺潺,衝刷著城中一天的記憶。遠處,偶爾有人家光火點點,閃動間斑駁了路影。
本來下午該去見見褚吟曉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沒勇氣去麵對。風憶雪的麵冷,可是心不冷,曾經的姐妹如今淪落到相互利用,情何以堪。為什麼離開雪原會發生了這麼多事?藥王穀沒有了,霍青天變了,褚吟曉為了獨吞赤紅朱蛤借機走了,羅憫璃沒有了往日的嬉笑,連秦慕雲也冷了心性。難道這就師父說的,出來走走,也就長大了,可是這種長大要付出那麼多的代價,寧可從來都沒有變過。
忽然,橋下有些微亮,風憶雪本能的握緊了夢魂劍的劍柄。仔細觀察,才發現腳下的水道中不斷的有河燈漂浮而過。粉紅的蓮花的模樣,做的很是精致,蕊中閃爍著蠟燭的光點,照亮了四周蓮瓣上祈福的文字。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嗬,風憶雪笑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少年或是少女,許下這愛的誓言。如果說上邪是漢樂府裏愛情的經典絕唱,風憶雪似乎更鍾情於李商隱的無題。每一句都精簡凝練,卻絲絲入扣。
正當風憶雪的思緒翩迭之時,又是一盞蓮燈漂過。憶雪臉上露出了少有的少女之情,饒有興趣的趴在橋欄上向下觀望。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鉤春酒暖, 分曹射覆蠟燈紅。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
一般人都隻喜歡這詩的前兩句,鮮有人喜歡吟這下闋。風憶雪似乎對於放河燈的人來了興趣,不斷抬頭觀望,卻又不願動身前去尋找。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首似乎特別應景。眼下這情景,可不是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幽人?嗬,如果自己算是幽人的話,正好應了那縹緲孤鴻影。心忽然就安靜了,帶著淡淡的憂傷。本來一直逼著自己不去想霍青天的事,卻還是在這一刻忍不住落淚。真的是脆弱了,一再為了他留下眼淚,映著水中的光線,淚光閃爍。再冷也不過是偽裝,有哪一個十六七歲少女的心真正可以入鐵石,還是會哭,還是會柔軟,也還是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