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小油燈照亮了屋當中一張簡陋的小桌和三張矮凳, 尋常老翁打扮的燈芯老人佝僂著背顫顫巍巍地走到桌邊, 光從容貌上來看倒真是讓人瞧不出他和一般老人有任何區別。
晉衡和石小光剛剛被他一路從外頭那個名叫斷頭巷的小胡同帶出來之後, 就進了這一麵矮牆裏頭, 等甩甩手腕點上燈照亮了屋子裏的一切之後, 總是習慣性藏匿於燭光之後的燈芯老人才耷拉下雪白的眉毛嘶啞聲音對麵前這兩人怪腔怪調開口道,
“老頭子招待不周, 姓師和這位小友就隨便先在這兒坐坐吧,阿蘊那丫頭被張秉忠帶走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之前因為那祟君還在馬車上, 所以我才不能在你們麵前立刻現身,隻能化作燈影附在這孩子的肩上才敢一路跟上你們……”
“燈老也認識剛剛那位祟君?”
燈芯老人對小五蘊親昵的稱呼明顯就是間接承認了他們兩人的親屬關係,隱約察覺出燈芯老人似乎和剛剛離開的那個祟君也認識, 帶著無常麵具坐在那盞油燈下, 雪白的頭發被染上一層淡金色的晉衡也跟著淡淡地出聲。
等舒展開灰白色的眉頭又不自覺眨了眨如今已經老眼昏花的眼睛,從原本雙手合攏的衣袖中掏出一根火簽子就挑了挑那油燈的燈芯老人這才眯起眼睛慢慢回答道,
“認識, 怎麼不認識, 我不僅認識他, 算算還確實相識不少年了, 隻是以這位的祟君為人, 實在是不適合與其深交,看之前鬼鬼祟祟跟在你們身後的那群野狐狸兩位就應該明白了,十足的小人做派, 豺狼心腸, 姓師人善心慈,想來是不知道在我們這祟界,就連路邊的小娃娃都會哼唱一首童謠,而這童謠就是說這位祟君……”
“什麼……什麼童謠?”
對剛剛那位好心載了他們一段路,一路上還言談幽默友善的秦艽其實印象還不錯,乍一聽到燈芯老人居然這麼說他,坐在旁邊的石小光頓時有點茫然不解地問了一句,而燈芯聞言隻是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聲,又在望向麵前閃閃爍爍的油燈緩緩哼唱道,
“蛇郎的心,燈台的油,誰在哭呀,娃娃的頭,撥浪鼓打轉,你可別信他的話,小心他要吃掉你,信他的才是大傻瓜……”
這令人毛渾身骨悚然的童謠讓晉衡麵具後本還如常的淡漠眼神不自覺變了一下,兀自念完這首童謠的燈芯老人隻是在收聲沉默後才麵無表情的遲緩地開腔道,
“姓師看上去和這位祟君似乎好像有點交情,這種事老頭子我本來也不該多嘴,但看在你與阿蘊算是認識,這次也專門過來幫忙相救的份上,老頭子在這裏還是忠告姓師一句,那祟君的心腸之狠辣,遠超出你二人想象,我與他也做過不止一次買賣了,謀害至親,玩弄人心這種事他實在是做的太多了,兩位還是要多加小心……”
燈芯老人這番話說得稍微有點重,光聽這口氣就知道他心裏明顯不太喜歡那個祟君,隻是他的這種有什麼話都直說的耿直態度反而讓人有些不好懷疑他。
所以被這老頭的話弄得有點尷尬的石小光一時間隻偷偷看了眼身邊的晉衡,再一想到他和自己奶奶的關係更是不敢多說什麼,而麵具後同樣也皺著眉的白發青年則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緩緩出聲道,
“燈老何出此言?”
“……姓師應當已經猜到我的由來吧?”
“恩,你就是丁生?”
“是啊,我從前還為人時名喚丁白廷,字三章,不知這位姓師可有字?”
“鎖陽,小時候長輩起的,但不怎麼用。”
“原來如此,那老朽就與姓師直言了……我當年死在鬆江,化為燭台,此後便四處收集被人浪費的時光再兜售出去為生,而這祟君之所以與我結識,也是因為他和我曾經做過一樁交易。”
這麼說著,燈芯老人倒也不忌諱和晉衡說些實話,畢竟多年前他與那位青蛟君的第一筆交易也正是從那時開始的,而在腦海中大概回想了一下那個麵頰上滿是青癍疤痕的醜陋少年麵無表情地找到自己的時候說的那番話,如今一把年紀,許多記憶也隨著燭火的微弱而漸漸模糊不清的燈芯老人卻至今還覺得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