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如果還想再來,可以隨時過來,晉長鳴周末一般都會在家。”
這句本身沒什麼特殊起伏的話卻偏偏比世界上任何話都要直戳張長聲小朋友的心,至少在從小沒有家人疼愛的他看來,正直善良又好心的兔子舅舅能對自己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小邪祟說出這樣的話來,本身就已經足夠讓他覺得滿足而開心了。
而這般想著,被晉衡剛剛的愛心摸摸弄得有點小開心的張長聲隻嘿嘿嘿地笑了起來,隨後才和黏糊糊的小尾巴一樣跟著晉衡一路進了客廳,又被簡單招待了一下就顯得特別聽話地蹲在沙發上開始看他最喜歡的動畫片。
隻是目送著晉衡轉身進廚房給自己倒果汁之後,張長聲卻發現從剛剛起他好像就一直在小聲地咳嗽,並且臉色也不太好。
而沒忍住就將腦袋探出了沙發盯著晉衡看了會兒,大概了解生病對凡人身體所造成的某些影響的小白狗隻顯得憂心忡忡地小聲回了一句。
“兔子舅舅,你是不是生病了呀?”
“……恩,感冒了。”
本身不是太想和小孩子說這種話題,但看到他這麼眼巴巴地問,清瘦蒼白的麵頰都充斥著一股病氣的晉衡還是難得語氣耐心地皺著眉回答了他。
而一聽到他這話,頓時嚇了一跳的張長聲連著就念叨了好幾句舅舅你吃藥了嗎,一定要去聽醫生爺爺,還要多休息,之後才忽然話題一轉,又皺著眉有些煩惱地低聲自言自語道,
“唉,你和秦叔叔怎麼都忽然這樣了,他這兩天也是從早到晚一動不動地呆在赤水龍池哪兒也不去呢……”
“……”
因為張長聲這小子小聲嘀咕而莫名停頓了一下,卷著袖子正在廚房裏給他倒牛奶的晉衡眉頭鎖緊著盯著眼前的杯子半天不也吭聲,搞得本來隻是隨口一說的張長聲也跟著忽然有點小緊張起來,還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而在這種讓人窒悶恐怖的氣氛中過去了四五秒,晉衡那雖然依舊聽著冷冰冰但明顯和之前不太一樣的聲音才從裏頭慢慢地響了起來。
“……他怎麼了?”
“啊?”
“……他哪裏不太舒服?”
聽到晉衡忽然這麼沒頭沒尾地問自己也是一愣,但很快張長聲也反應過來晉衡這是問自己秦艽的情況,而原本今天過來就是想打聽打聽他們倆怎麼會吵架的小祟主想了想,最終還是異常幹脆地就開始主動出賣起了自家活活別扭了大半輩子的壞蛋叔叔。
“我,我也不知道啊,他從來都不會和我們說這個的,但是我白天去找他的時候,看到那些閃閃發光的鱗片都不知道為什麼掉了下來……可能是因為那個樣子實在有點不好看吧,這兩天索性都不變回去了……他其實一直很討厭讓別人看到他的原型的啦,因為覺得自己當初被雷打下來之後斷了角很難看什麼的……”
張長聲這麼說著,晉衡也不自覺想起那天晚上不小心撞破他在紗帳中連原型都恢複不了,還衝自己莫名其妙發火的奇怪場景了,可不自覺注意到這孩子的最後一句話,晉衡先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這孩子之後又忍不住開口問道,
“……被雷打斷的角?”
“對呀,這還是我聽上次那個醫生老爺爺和他聊天的時候說的,他肯定不想和任何人說啦,他還小的時候因為做錯事被龍王老爺爺罰過,從很高很高的地方被雷打下來,頭上的兩個角也都被打斷了,龍王爺爺對他說,他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做龍的兒孫,隻能在沼澤地裏一輩子做蛇,什麼時候他徹底醒悟了,知道錯了才會給他重頭再來的機會……”
張長聲這小子嘀嘀咕咕的話讓低著頭的晉衡的眼神都變了,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其實一直沒有特別理清十多年前的那幾件事之間的關係。
可此刻順著秦艽曾因為雷劫斷角這個關鍵性的線索,晉衡的腦海中也不自覺回想起廖飛雲曾經和自己說過的十多年前楊川市有百歲老人目擊長蟲被雷擊落的事件和燈芯老人說的那樁有關心髒的交易,而至此總算是開始有點理清楚某人在十多年前都曾經做過什麼事,又受到了什麼懲罰的晉衡也莫名沉默了一下,之後才忽然皺著眉又就事論事開口道,
“……如果他那個時候確確實實做錯了事,祖龍會罰他也是因為各家祖宗職責所在,子孫欠下的債如果不好好處理是會波及無辜的,是非因果本來就該是如此。”
“是啦是啦……其實他自己現在也常常自暴自棄說自己當初是活該什麼的,可說和你實話啊兔子舅舅,雖然他有時候是真的有點壞……但是有時候其實也沒有那麼壞啦……就是,就是這麼一個很奇怪的人……這還是我爸爸和我說的……”
“你爸爸?”
“我爸爸叫張奉青!兔子舅舅你聽過他的名字嗎!”
“前祟主?”
“是的是的就是他哈哈,我爸爸和這個壞蛋小時候就認識了,我爸爸說他這個人實在是嬌氣難哄的很,從小到大就特別不講道理,明明是他自己做的不對,先發脾氣趕走了別人,還要別人一直來遷就他……”
張長聲的童言童語顯然從某種程度將某人糟糕偏激難纏又神經質的真實性格總結的淋漓盡致,對他口中那個被秦艽曾經也摧殘的很慘的爸爸深表同情的晉衡聽到這兒也沒多說什麼,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聽著這孩子又和自己嘰裏咕嚕地說了秦艽過去好些事情。
“我爸爸說他小時候脾氣就很差,別人一說他長的不好看他就生氣摔東西,和小姑娘似的。”
“……”
“嘿嘿是不是聽上去很神奇啊,我一開始也不相信呢!我爸爸說他小時候因為臉上和身上的胎記受了很多苦,他媽媽一生下來不要他了,後麵收養他的凡人也把他當怪物,老是把他關在屋子裏打他罵他……不過你不要告訴他是我告訴你的啊,兔子舅舅,不然他一生氣肯定會把我的皮都給扒了的……”
“……恩,我不告訴他。”
看張長聲把事情的後果說的這麼嚴重可怕,他家兔子舅舅也跟著神情複雜地點點頭,而隨後聽這孩子偶然間說起某人這幾天忙著尋找眉郎兄弟和那失蹤日晷下落的時,一直都沒主動發表任何意見的晉衡還是稍微留意了幾句之後才忽然口氣很冷地來了一句道,
“……那個帶走日晷的左眉郎肯定還沒有死。”
“誒,兔子舅舅你怎麼知道的?”
“天河是傳說中帶來生命開端的河水,就算是一個人真的當時沉到最底下去也不可能會淹死,頂多……會有點感冒,他肯定自己也察覺到了這點,不然現在不會那麼著急要把人找出來斬草除根。”
這麼說著,那天其實非常清楚這一點,但還是為了救某個人上來自己不幸感冒的他大舅也不吭聲了,而看出來兩個人明顯還在生氣鬧別扭的張長聲之後也不多話了。
隻是很顯然,之前因為各自特殊身份貿貿然揭穿而隔在兩人之間的諸多問題也不是能一個孩子隨便的幾句話就簡單消除的,晉衡自己也需要更多的時間去處理一下上次事件後留下的遺留問題。
所以一小時後,當客廳裏那個不知道今天怎麼就一個人悄悄摸過來的小家夥自己看了看時間又主動說要回祟界去了。
之前本打算出門卻因此耽誤了不少時間的晉衡才點點頭送到他門口,並在思索了片刻後,終是沒忍住彎下腰衝這小家夥語氣相當不自然地交代了他一個有點特別的任務。
“今天回去之後,取丹皮和赤芍,各二兩煎出藥渣,再讓人好好看著他每天都喝光,四五天之後身上落鱗的症狀就會好轉了,他要是覺得苦不肯喝,你就讓他身邊的人多放點山楂在裏麵,如果他問你是怎麼知道的,你也不要告訴他是我和你說的,聽見了沒有?”
“哦哦……好……那我能說是兔子舅舅和我說的嗎?”
“這和我剛剛說的有什麼區別?”
“他叫你晉衡,可我叫你兔子舅舅啊,這肯定不一樣啦……”
“……無論我叫什麼,都不要和他說是我告訴你的,就這樣,聽懂了嗎?”
“哦……哦……好的吧……”
雖然其實不是特別明白兔子舅舅明明心裏就很放心不下自家壞蛋叔叔,為什麼一定還要讓自己去故意騙他,但是那天晚上我們的小祟主一個人回去之後,還是格外認真的履行了自己對兔子舅舅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