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正抬手試圖揭開紗布的石小光聞言明顯就被自己奶奶激動得不得了的樣子弄得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先對一旁的淡老大夫和晉衡地紅著臉說了聲不好意思,這才看向自家奶奶有些掩不住情緒地低頭笑了起來。
“之前是真的有點疼,但現在真的已經好多了,我沒騙您……不信您問淡爺爺和姓師嘛……”
石小光這實誠孩子的話也讓麵前的大嗓門小丫頭稍鬆了口氣,說起來這因為當年狗母偷子而誤披上黃狗皮活下來的孩子住院動手術已經好幾天了,可是還是直到今天早上,被晉衡特意打電話通知之後來到醫院的小氏才徹底地見到了手術後進入恢複期的石小光。
然而作為相依為命多年的至親,如今能親眼看到這從小養到大的傻小家夥恢複成正常人了,情緒複雜的小五蘊強忍了好半天最終還是紅著眼睛小聲抽搭了起來。
“真好……我家小光終於可以重新做人了……真好……”
平時對外人整天像個脾氣差勁的怪老太太,這會兒卻是顯現出自己作為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姑娘那單純又簡單的一麵了,這一幕難免讓人有些跟著唏噓,至少多年前狗母掉包嬰兒作惡害人的奇案總算是就此了結了。
而接下來在病房裏又對著石小光問了好些手術恢複後的問題,直到淡大夫微笑地出聲示意小五蘊探病時間快結束了,她才抿著蒼白的嘴角有些不舍的點點頭,又徑直出來找了等在外麵從頭到尾都沒有打擾她的晉衡。
“……你說,這傻小子要是知道我快把他給扔下了心裏會不會怪我。”
眼睛通紅地難得對他人放低姿態,又對晉衡問了這個一個根本不像是她會考慮到問題,意識到小五蘊的情緒似乎從之前就一直不是太好的晉衡也沒吭聲,隻是皺起眉將視線落在了身後的病房裏象征性看了一眼隨後才明顯不太讚同地開口回答道,
“你應該老實告訴他的。”
“……你要是快……會願意……算了算了,我還是不和你說這個了……不然你就不肯幫我了,你接下來就繼續幫我好好瞞著他還有……燈芯那個瘋子就可以了,不然讓他們知道我打算做什麼,我就徹底走不成了……不過那個怎麼都不肯聽別人話的瘋子接下來一定會發瘋找你麻煩的,你和他之前見過吧,真的確定現在要幫我嗎?”
“你以人的身份常年留在人間本來就不符合門中律和陰司那邊的規矩,他要是知道之後要怪罪我甚至想動手殺我,那也和你無關,你放心走吧。”
晉衡這完全就事論事的態度讓小五蘊跟著歎了口氣,而看了看麵前空蕩蕩的長廊又疲憊地眨了眨眼睛,許久她才一臉為難地緩緩開口道,
“恩,這事本來我其實是不想麻煩你,但除了晉淑這個世上能幫我的人也就是你了……說實話,從我母親再到我,我們姓小的真的都已經在這人世上活的太久太久了……能在人世間活著,享受生命的美好本身固然是件不錯的事,可再好的事如果變成我現在這種情況都會讓人覺得很沒有指望……”
“……”
“你們這些正常長大的人也許很難想象……我從小到大一直其實都是現在這個年紀和長相,哪怕我自己心裏很清楚我已經長大了,已經變成一個女人,甚至隨著年齡漸漸老去已經是個可以帶孫子去公園玩的老太太了,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和別人一樣過正常人的生活,我曾經喜歡,為之動心的人,曾經遇見過的朋友都一個個在我麵前老死,因為知道自己注定沒辦法和普通人有什麼結果,所以我也從來不會去考慮結婚或是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直到那一天夜裏,我在三兩胡同的垃圾桶裏撿到了這個壓根沒有人要,連親人都認不出他來的小家夥……”
這麼說著,小五蘊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苦澀起來,她不自覺地攤開自己的雙手像小姑娘抱著心愛的娃娃一樣仔細回憶著自己那年見到寶貝似的開心到無以複加的心情,許久她才如釋負重地長歎了一口氣又有些艱難地扯了扯嘴角。
“小的長大了,老的也該走了,春去秋來,四季變化,這才是生命不斷更替,事物不斷新生的意義所在,不是嗎?”
小五蘊的話音落下,有些早就應該來到的結局仿佛也注定了。
幾天後的深夜,驅趕著趙氏馬車的晉衡帶著她一路來到了楊川市著名的三圭橋下,又趁著四周圍黑漆漆的全無外人注意就在隱蔽的橋洞底下找到了一條尋常人的肉眼根本都看不到的烏蓬小船。
……
“圭橋諧音鬼橋,這是三圭橋,意思就是地獄的第三道門,因為選址特殊,名字和尋常地名犯衝,所以這裏自從1970年政府建成就作為一條特殊的冥河供地府和陰司人運送活人,你待會兒不用開口說話,橋頭的船工讓你上船你就上去,到了冥河的那頭就是你父親再想抓住你也沒辦法了……”
“好……好,謝謝你……晉衡……謝謝你……”
看到她一瞬間緊張的聲音都在發抖,皺著眉的晉衡自然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神情略帶安撫意味地讓一臉不安的小五蘊先站在自己身邊,又示意在船頭懶洋洋躺著,從頭到尾都沒吭聲的蓑衣船工給出一個將尋常人帶往陰司的價錢。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最近因為某些事真的有些太過神經緊張了,就在晉衡抬頭望向麵前的蓑衣船工的同時,心中湧上一種熟悉感覺的他卻總覺得這個低著頭故意掩住臉的船工好像有哪裏看上去有點眼熟。
而低下頭無視麵前的白發青年那充斥著懷疑和冷意的打量,又和沒骨頭似的慢悠悠站了起來,這舉止相當古怪的蓑衣船工先是回過頭象征性看了眼身後的圭橋,隨後才嘶啞著嗓子怪腔怪調地笑著用鬼話開了口。
“上了這條船可就不能這輩子也回頭了,小姑娘真的確定要上來?”
“……恩,我要上去……我一定要上去……”
小五蘊的態度明顯就相當堅決,那說話總帶著股暗示以為的船工聞言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是攤開手就往旁邊隨意站了站準備放她就此上船。
可也正是在這時,小五蘊和晉衡一直都在暗自擔心會不會出什麼問題的某個不確定因素卻還是不甘心地跟著找到了這兒,而遠遠地聽見一個年邁的老者用仿佛瘋了一般的聲音不停地嘶吼著阿蘊,阿蘊,你在哪兒啊,臉色慘白的小五蘊強忍著眼中的眼淚慢慢回過頭來,就看到黑夜中完全看不清人影的地方,步伐顫顫巍巍,仿佛隨時會摔倒的燈芯老人舉著一盞微弱的油燈就一步步地朝自己和晉衡走了過來。
“你還來幹什麼……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你就不能行行好放過我嗎!!!”
“……”
被小五蘊情緒徹底崩潰的大哭聲弄得猛地停下了腳步,燈芯老人麵皮抽搐地望著怒視著自己的親生女兒,艱難的張張嘴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而許久他才像是忍無可忍地看向一旁神情複雜的晉衡,又用飽含著怒火和壓抑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大聲質問道,
“姓師……為什麼……這是為什麼!我之前如此信任你,自詡你是站在講道理這邊的,可為什麼……你今天卻要背著我……殺了我的女兒……她究竟犯了什麼錯,難道,難道她就一定要死嗎……”
燈芯老人這充斥著蠻橫和仇恨情緒的質問讓望著他的晉衡不自覺皺了皺眉,但很顯然,在這件事上燈芯其實已經鑽了牛角尖,無論是誰來勸都已經拉不回來了,而這般想著,晉衡也不再遲疑,隻是冷下臉慢慢擋在了小五蘊身前又仿佛用盡最後一絲耐心般衝對麵眼神恐怖的老者一字一句地開口勸告道,
“她的命是她自己的,沒有人能替她來決定什麼,哪怕你是她的親生父親,這對她也根本不公平。”
“公平……嗬……嗬……這話說的倒是好聽!!!這混亂不堪,被汙濁覆蓋的的世上何時又有公平一說了!!為何別人家都過得團圓美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永不分離!可到了我燈芯身上!卻要早早承受喪妻喪女之痛!!獨自苟活於世!!哪怕我最終犧牲一切換來他們母女倆的長生!!可到頭來我卻依舊成了做錯了一切的罪人!!如今更要受你這小輩的隨意指責!!可我是她的父親啊!我為何不能決定她的生死!她的命當初都是我給的!!都是我給的!!!我讓她們好好活著!!難道還是在害她們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幾乎要直接當場發作的燈芯老人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暴怒恐怖又極度不正常的狀態,岸邊大片大片的河燈隨著他的情緒閃閃爍爍,一時間就連哭紅了眼睛,隻能害怕地躲在晉衡身後小五蘊都察覺到了危險即將到來的痕跡。
偏偏就在這時,那站在船頭,肩上披著件蓑衣的船工卻是相當不合時宜地笑了一聲,不僅當下就把本就詭異而緊張的氣氛弄得更不對勁了,也讓本來還沒認出來這人究竟是誰的晉衡一下子就因為這熟悉而充滿諷刺意味的笑聲而愣了一下。
“……看著我幹什麼,我今天可是來幫你們的。”
這化成灰他都聽出來的聲音怎麼聽都是某位說自己暫時沒空來找自己的祟君殿下了,晉衡一時間有些不高興地看了又開始隨便騙人的某人一眼,而用烏紗擋著臉的秦艽見某隻傻兔子又開始往自己這邊看了也隻是看向旁邊的笑了笑,隨後才將若有所思的視線慢慢落在明顯已經看出來他是誰的燈芯老人身上。
“燈老鬼看出來我是誰了?上次您拿那盞假燈台故意挖苦我,趁機剪了我頭發的事我可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呢?打算什麼時候把我的心給好好的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