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因為剛和好的兩人好像都沒有那個亂七八糟的心思,二也是晉鎖陽這個說自己沒什麼特殊想法,就真的沒一點多餘行為的死人從頭到尾的表現都實在正人君子的過了頭。
而為了上次那件事斷斷續續僵持了快兩天,好不容易能找到一個機會和他單獨呆一會兒的秦艽一時間似乎也不想打破兩人眼前的這份獨處的安靜氛圍。
隻和晉鎖陽將身體滑入水中,又在這神秘的巨木下抬頭望了眼那滿樹常青的樹葉和葉子裏隱藏著的小花苞,並將一開始本打算讓陳家樂轉交的那件東西隨手丟給他之後,才和身邊的晉鎖陽一搭沒一搭地低聲說起了話。
“這是什麼?”
“那個羅刹海主公孫壽現在迫切想要得到的東西,也是他最大的弱點。”
“……”
“我之前在東山用我從前作惡的名頭抓到了幾個羅刹人,他們口中或多或少地都提到過羅刹人希望用某種方法盡快逃離這個世界的事情,這說明,公孫壽確實如周頂天之前所說的那樣,已經提前知道了這裏的一切是一個虛構出來的故事,甚至即將麵臨故事的那個真正結局的問題。”
“……”
“逃離這個故事的方法或許一開始很難找,但是當他和‘年’做了交易之後這件事就不一樣了,隻要你這一次徹徹底底地消失在這個世上,試圖擺脫姓書控製的‘年’就可以獲得自由,而交換的條件應該就是殺了你這個當初為了保護還懷著自己的母親,所以創造出這個故事的姓師,然後公孫壽還有那些世代貪婪凶殘,隻有被關著才能真正老實點的羅刹人就能拿到門鑰匙,最後跑到另一個世界去逍遙快活,作威作福,還有吃不完的活人之類的鬼話。”
“……”
“你現在手上的這個就是那把上一世最後莫名其妙消失在祟界的門鑰匙,這本來是楊姬給了阿香打算轉交給你的,但後來弄丟了又被我在小人縣找到了,小人縣的那幫小人私藏了門鑰匙還打算激故意怒我,所以我最終還是把它給強行拿了回來。”
“……”
“用這個的話,應該就能打開姓書裏麵被老祖宗所創造出來的所有的‘門’,如果三天後,事情的發展一切順利的話,我們應該也可以按照你現在心裏設想的那個故事結局,把東山即將因為羅刹人到來發生的一切災厄和危險都及時製止住,讓地麵上的生靈安全逃脫,不至於丟掉性命,並避免原本的那個所謂結局的發生。”
額上發光的龍角若隱若現,背後的鱗片和發絲也顯得濕漉漉地趴在岸邊的秦艽這麼眯著眼睛事無巨細地說著,似乎早已經猜到了晉鎖陽目前心底究竟在思索些什麼。
而心裏雖然並不意外他能準確地猜到自己此刻的想法,自打那天從周頂天口中得知東山原本就是姓書中一個故事之後的晉鎖陽還是有些意料之外看了眼身旁的秦艽,隨之才若有所思地複雜望著他的眼睛輕輕來了他一句道,
“總覺得,你好像不知不覺地改變了很多。”
“哦?我什麼地方變了?”
“以前的秦艽不會有那麼多的仁慈,善意和好心,雖然那個時候的他也有善良固執又不想讓人發現的一麵,但更多時候,他並不想去管那些和自己完全不相幹的事,因為他很害怕再一次受到自己相信的人的背叛,誤解和傷害,所以從根本上拒絕了一切的發生,隻是始終冷眼地看著所有事情的發生,從不去憐憫。”
“那你知道那個曾經的秦艽為什麼願意去做出這些改變嗎,晉姓師?”
這話說著,仿佛心血來潮般懶洋洋看了他一眼的秦艽也撫著自己的眉梢對他挑逗般的挑挑眉,而眼見晉鎖陽抬頭看向他的眼神,這一晚難得願意對他袒露出自己的真心的半長發男人這才滿懷記憶般看著兩人頭頂的那輪紅色的月亮,又歪著頭自言自語般開口道,
“因為我曾經在祖龍麵前發誓,也對我自己和有一個人承諾過,今後要做一條飛翔在雲中,自由自在,真心愛著這片土地,也不再受任何拘束的龍。”
“……”
“你我分別二十載,如今我已經做到了自己曾經的諾言了,晉姓師,你看到了嗎?”
這一番話落下,兩人之間的聲音一時都有些靜謐,怔怔地看著他灰色眼睛的晉鎖陽的神情複雜而幽遠,最終卻也化作一點無可奈何的水下相擁動作,一番緊緊相互依偎的耳語。
“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夢到什麼了嗎?”
“……夢到什麼?”
“我夢到以前的事了,那些上輩子的事,還看見了一些樣子很熟悉的人。”
“……”
“但夢裏麵老廖,晉淑,長鳴他們好像看著都變了,也根本不太記得我了,他們都已經漸漸開始了新的生活,隨著時間成熟,老去,開始自己的故事,唯獨隻有一個人還在記掛著我。”
“……”
“就好像一座搖搖欲墜,連橋繩都所剩無幾的橋,所有人都說它即將要斷了,今後也不再是原先的橋繩了,隻有一個人還堅信著自己能走過來,哪怕隻剩下那麼一根橋繩了。”
這般說著,曾幾何時也為前世和這一世之間那混亂不堪記憶而感到迷茫的晉鎖陽也仿佛下定決心,再等秦艽意識到自己被綁上了一道什麼熟悉又陌生的東西後,他這才抵著晉鎖陽的額頭閉著眼睛低低問了句道,
“這是什麼?”
“迎神之禮。”
“……”
“傳說從前生活在人間部落的凡人要向龍王祈求來年的好運,需以江河做禮,凡人親手饋贈上最幹淨的河水,再用紅繩綁在龍的身上,才能得水底生性高傲龍王的一眼垂青,以此比喻,每一條魚一生都隻能找到一條棲息的河水。”
“……”
“找到了,就再也離不開了,將來無論河水流淌到哪裏去,那條魚都會跟著龍的腳步一路走遍世間的江河湖泊,更甚至如果失去了龍賜予的河水,這條魚還會活活渴死。
“……”
“我知道,一旦分開,來自十四號的秦艽可能永遠無法碰到來自十五號的晉鎖陽的手,但既然你可以一輩子跟著我走,我也可以同樣為你留下,總之就是不要分開,在一起了,兩個人就永遠不要分開。”
“……”
“…那個世界對我而言確實有很多令人心動的東西,財富,權利,曾經得不到的他人的理解和尊敬,外在的一切優越的生活環境,可是那個世界沒有秦艽,而如果沒有秦艽的存在,這一切對於現在的晉鎖陽來說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所以,我心裏同樣想問你的話就是……如果將來,在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個有你我的地方,我送你一條這樣的小河,在河上蓋一座冠上你我姓名的小橋,河邊建一個窗前開著冬紅的小屋,屋子裏有我和你……還有你喜歡的一切……你會願意和你麵前的這個人一起走,哪怕今後隻有我們兩個人互為依靠,也不再分開嗎?”
如果你是河水,我希望自己便是一條魚。
如果我是河水,我希望你便是我愛上的那條魚。
而秦艽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他終於是不再畏懼他和晉鎖陽之間那虛無縹緲的一次次分離,也終於是擺脫上輩子那些印刻在他腦海裏無論如何也揮散不了的因為對方獨自離去而帶來的恐懼了。
因為你知道他愛你,萬水千山也最終會來找你。
隻要兩個人最終能夠找到彼此,那這世上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這樣的念頭來的突然,卻仿佛長久地紮根於彼此的心頭再難分離,而沉默許久,抬起再次被紅繩纏住的雙手抱住自己麵前之人的秦艽才睜開冰涼,卻也萬分動情的眼睛,又一字一句地在他耳邊開口道,
“晉鎖陽……如果你愛我,就用你接下來的行動來證明你到底有多離不開我吧?”
“……”
“就把今晚當做你我的第一次相見,你一眼就為我心動,不再願意離開,也告訴我,你心裏到底有多喜歡我,離不開我。”
“……盡情地告訴我吧,好嗎?”
“……好。”
伴隨著流水嘩嘩的聲音,那黑水中的一幕幕竟宛若浮光流影,轉眼間匆匆而過。
有時是那時候還名叫晉衡的他在低頭親吻秦艽的手掌心,有時又是他們兩人彼此撫摸著對方頭發很親密的接吻的模樣。
還有他們一起躺在小木樓下的席子上睡午覺,清晨一起在門前看著楊花和範阿寶踩雪嬉鬧的樣子。
過年一起去東山的集市中笑著買年貨,抱著楊花花坐在老塔的貨車上唱著歌的樣子。
這一頁頁像是已經一字一句寫在姓書上用任何東西擦不掉的故事,又怎麼可能再一次舍得忘卻呢?
這般想著,緩緩閉上眼睛的白發青年也不自覺低頭親吻著懷中那龍尾男人的嘴唇,直至彼此麵頰上融化的水珠,化作油彩一般的綻開的墨暈花朵染在他們緊緊擁抱著的河水中。
萬物有靈,巨木一夜複蘇,樹梢開滿鮮紅婀娜的婆娑之花。
山水,月光,湖水中漂浮著的嬌豔花苞開在披散著頭發的神龍那蒼白的心口,腰肢,麵頰之上。
流水劃過他的眉梢,滴落在潮濕的鬢發與脖頸,促使抱緊他的白發青年不顧一切俯下身碾碎在唇齒纏綿之中,帶起甜膩的芬芳。
而在幽香的花叢和巨木下,那雙在水中逐漸褪去衣裳,交纏廝磨的人影……最終一點點重合,融於一體,直至彼此靈魂聚攏,天幕……轉至白亮。
……
【這是誰家的少年郎,生的如此雙眸明亮,好生風光,還偏要借口騎馬從橋上過朝這兒不停張望?】
【姑娘姑娘,明明是你的眼神先落在我的駿馬和馬上人兒的臉上,怎的現在還怪罪起我的借口與錯處?】
【我何時怪過你的錯處,我隻怪我的心太過容易絕望,才第一次望見你騎馬走過的樣子,便想起春天的融雪,夏天的鬆果,秋天的蟬鳴,冬天的枯花,想到了你我本是陌生人的淺薄緣分和那即將到來的一場離別。】
【哎,原來是這樣,那可否請你此刻抬起頭來,讓橋上為你牽腸掛肚的心上人仔細看一看你的模樣?】
【馬蹄糕兒,蜻蜓鑼】
【威風的大龍從雲上飛】
【那可否請你此刻抬起頭來,也讓橋上為你牽腸掛肚的心上人……仔細看一看你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