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上午我都在想老張說的話,至於講台上口沫橫飛的老師和我好像是兩個世界。好容易捱到了下課,我也顧不上去食堂了,飛奔回宿舍打開電腦。上網搜索了1945年前後的大連市大事紀,特別注意了稅法方麵,發現大連地方征稅還真是如他所說,名目繁多,有什麼《諸車使用稅》《“戶別割”規則》……別說正常的煙酒等貿易要征稅,居然還有“遊興稅”,簡直喘口氣都要花錢。至於那宗《暫按原稅率征收的13種稅費的布告》網上更是能查到原文,但是關於那神秘的關東軍部隊卻是沒一點蛛絲馬跡。校園網也實在不好翻牆,看來要想知道大工塵封的曆史,隻有通過張樞衍了。
昨晚睡得實在不好,需要補個覺。躺在床上,大工橋上的一幕不斷在我腦海裏閃回,似乎又聽到了那尖利的叫聲。我怕是撞了邪了吧,還是這宿舍樓裏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上次一個學長還給我講了X舍的鬼故事,當時我還隻是當做爛大街的校園奇談。但是今天親眼見到了張樞衍顛覆世界觀的神異本領,又聽到了大工那段晦澀難明的隱秘曆史,這平日裏住慣了的宿舍竟也透出陰森的鬼氣來。不敢再多做停留,看看時間還早,我抓起桌上的書包衝出了寢室。
早上天氣就有幾分陰沉,這會兒烏雲更是鋪滿了天空。身邊一絲風也沒有,但高空的氣流顯然極亂,如山的積雨雲底層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攪動,又像是有行雲布雨的龍在其中翻飛。抬頭無聊地看了一會兒雲,我的胃裏也好像有條龍在折騰,這才想起中午還沒吃飯。下午正好是基礎部的課,就順路去禮堂那邊的小飯館吃一口吧。
“來了啊同學——”
常來這兒吃飯,彙豐飯館的老板已經和我很熟了,“還是鍋包肉,蔥花蛋餅,一碗米飯?”
“嗬嗬,這會兒哪裏還吃得下這麼多。來個蔬菜疙瘩湯,再拌個黃瓜吧。”
已經過了飯點,飯館裏隻有我一個食客,飯菜很快就上得了。飯館的大花貓在我腳邊挨蹭,發出“呼嚕呼嚕”的喉音。我一抬腳,它順勢攀上了我的膝蓋,看看桌上的兩樣菜,顯然是失望了,跳下地去不知道跑哪裏去玩兒了。我扒拉了幾口疙瘩湯,味道還是一如既往的可口,能在大學裏常駐的小飯館自然有兩把絕活兒,麵疙瘩勻淨像浮動的珍珠。但我現在的心境實在是吃不下。放下筷子,看老板正閑坐在門前看外麵稀稀拉拉的行人,我轉過椅子和老板攀談起來。
“老板,你知道大工這以前是什麼地兒麼。”聊了幾句天氣,說了幾句生意如何的話,我小心翼翼地問。
“大工這可是塊寶地啊。老書裏講三仙山就是這渤海頭,那是出神仙的地方啊。”老板擦著一根火柴點燃了一直叼在嘴上的煙。
“小時候聽老人家講,滿洲國的時候,旅順口有夥小年輕在海裏還看見了龍哩。”老板一直是這樣一幅將睡未醒的樣子,即使講到這樣神神鬼鬼的段子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懶散。
“遇到了龍?”自從早上聽了張樞衍的那一番話,我對於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格外敏感。
“哈,都說是龍。不過老輩人迷信的很,看到了海邊的長蟲、大魚,就覺得是龍了吧。時間也過去好幾十年了,誰還說得清呢。”
頭頂的雲忽然被吹開了一線,慘白的天光投射在校園裏。雖然是暮春,這不期的陽光卻沒有絲毫暖意,就像垂死人眼裏的白翳。對麵的一食堂外牆被映的發亮,在黑沉沉的烏雲襯托下顯得極不真實,原本熟的不能再熟的樓舍突然變得陌生,如同剪紙的帷幕一樣蒼白。我和飯館老板一同望向蹲伏看天的花貓,一時都失去了再開口的興致。
離開小飯館,離上課時間還早,我信步在校園裏閑逛,不知不覺就走進了一館。第一教學館是大連工學院的第一棟建築,當時的屈老院長帶領全院師生,在這片荒山上親手建立起了這座蘇式的教學樓。立校艱苦,建校之初學生聽課吃飯住宿都在這唯一的樓裏,可以說一館是大工人團結進取堅忍不拔的象征。但畢竟是落成已久,蘇式教學樓的窗戶又高狹,加上大連的氣候潮濕,一館裏總是有一股彌散不去的深沉寒意。夏天,同學們都舍棄裝修現代的新校區教學樓,紛紛自覺不自覺地來到一館自習,美其名曰“有學習氛圍”,其實大半是這裏比較涼快,空調房也比不上。
時值正午,大多數同學都回宿舍午休了,雖然教室裏大多座位上都擺著書包文具占座,實際上人極少,且多是趴在桌子上午憩,整個一館靜的能聽見腳步的回聲。我一向不喜歡在一樓自習,感覺人來人往容易分神,雖然下午的課不在樓裏,我還是走上三樓找位子午憩。
一館的開水機在大廳東側的樓梯下麵,大多同學喜歡在這打開水。但是若是在鄰近上課時間仔細觀察,你就會發現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西側的樓梯上下樓,即使是剛打完開水,也多是返回西側的樓梯,少有人從東側的樓梯上下,兩側的樓梯延中軸線對稱分布,但是人流量卻是詭異的7:1。回頭想想,如果我早點意識到這一點,也許後麵的故事將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