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袁寧就爬起床。
章修嚴不在,他不能去晨跑,於是拿出昨天沒看的書開始看。
孟兆這幾天沒過來,但給他布置了每天的任務,昨天他腦袋一片漿糊,根本沒有看——大哥回來後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
袁寧看得越發認真。
章修嚴滿身疲憊地推開門,隻見袁寧開著台燈在看書,小身板兒坐得直直的,目不轉睛地翻看著手裏的書。而在袁寧床上,章修文橫著睡在上麵,一條腿藏在薄被下,一條腿跨在薄被上,睡姿特別奔放。
“袁寧。”章修嚴點名。
聽到突然出現的聲音,袁寧的心突突直跳。他感覺自己像是犯了罪的罪犯,滿心忐忑地等著章修嚴審判。
他抬起頭,對上章修嚴泛著血絲的雙眼。章修嚴像是兩天都沒休息,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眼底微微發青,看起來疲憊至極。
袁寧跳下凳子,跑到章修嚴麵前,喊道:“大、大哥。”
他想問章修嚴會不會把自己送走,卻怎麼都開不了口。
他怕自己一問出口就會聽到肯定的答案。
章修嚴卻彎下身,用力把袁寧抱進懷裏。他啞聲說:“不是,那不是。寧寧,那不是你四哥。”饒是少年老成如章修嚴,確定這個消息後聲音也忍不住發顫。
袁寧呆愣。
章修嚴說:“取了父親的DNA做鑒定,完全匹配不上。”親子鑒定在國內雖然還沒普及,但章家想做自然不會做不了。章先生讓人連夜開始做鑒定,經過漫長的一天之後,結果終於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出來。
那不是章修鳴。
雖然不知道那小孩為什麼戴著章修鳴的長命鎖,但那確實不是他的弟弟。
袁寧怔怔地讓章修嚴抱著,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回抱章修嚴,說:“四哥他一定還活著。”隻有四哥還活著,薛女士才不會崩潰,這個家才能恢複原來的和睦。
章修嚴說:“對。”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希望渺茫,但誰都不想放棄希望。
章修嚴把袁寧抱了起來:“在看書?”
袁寧點頭。
章修嚴馬上猜出事實,嚴肅地問:“昨天沒看?”
袁寧很老實:“……沒。”
袁寧原以為章修嚴會罵自己,但章修嚴隻是把他抱得更緊一些,說:“對不起,沒有按時去接你。”他和章先生到了那邊才想起袁寧還在謝老家,隻好讓章修文打電話去謝老家。
袁寧怔住,小聲說:“不要緊的。”他鼻子發酸。大哥真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是他遇到這樣的情況可能根本不會想起別的事,大哥卻記得讓三哥通知謝爺爺,而且還向他道歉。
章修嚴把他抱回書桌前:“繼續看完。”
章修嚴離開袁寧房間,轉去薛女士那邊。
章先生已經把那具遺骸不是章修鳴的事告訴薛女士。
薛女士把頭抵在章先生懷裏,眼淚不斷往下流,怎麼止都止不住。她哭了出聲:“不是鳴鳴真是太好了。”
章秀靈悄悄跑了出來,向章修嚴說起昨天的事。聽完章秀靈的轉述,章修嚴眉頭緊皺。
章修文和袁寧都是非常敏感的人,他們有沒有聽到薛女士的話?
如果這次找到的真的是弟弟章修鳴,這個家是不是就從此分崩離析了?
章修嚴擰起眉,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家裏麵藏著隨時會被引爆的炸-彈的感覺,似乎自己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毫無用處。
章修嚴推開薛女士的房門。
薛女士止住哭意,望著章修嚴。
章修嚴說:“雖然這次不是,但下次還是也有可能是。弟弟出事時才四五歲,能在洪水裏活下來的可能性很小。媽媽,我希望您能早些做好心理準備。”
薛女士怔怔地看著章修嚴。
章修嚴說:“決定收養章修文和袁寧的人是您。既然他們已經是我們章家的一份子,‘我不想再見到他們’這種不負責任的話,請您不要隨隨便便說出口。”
章先生皺起眉頭:“修嚴。”
章修嚴不打算閉嘴。他說:“您既然選擇收養他們、當他們的母親,那您就該盡到作為母親的義務,至少不要在他們麵前這樣傷害他們。”
薛女士啞然。
章先生說:“行了。”
章修嚴卻繼續說:“如果他們到章家來的意義隻是為弟弟積個福緣,那您大可不必提出收養他們,多花些錢資助各地的孩子就行了。你把他們接到家裏來,讓他們喊你媽媽,心裏卻沒有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他頓了頓,把事情都攤開在薛女士麵前,“修文這一年多來一直被生父騷-擾勒索,甚至還被生父帶人圍堵,但他一直不敢告訴我們。”
薛女士愣愣地看著章修嚴。
章修嚴說:“有時候小孩比大人更敏感,你是不是真心實意對他們好,他們心裏是有感覺的。”他望著薛女士,“如果您真的想為弟弟‘積福緣’,那就想象一下如果弟弟真的還活著——如果弟弟也像章修文和袁寧一樣被人收養,你希望那家人怎麼對待弟弟。”
章先生見薛女士臉色發白,語氣不悅:“夠了,出去。”
章修嚴轉身離開。
薛女士安靜了很久,才說:“修嚴說得對。”
雖然是她提議收養的兩個孩子,但管教他們的一直都是章修嚴。章修文還好些,他是活潑開朗的性格,會主動跟她聊天、跟她撒嬌;袁寧卻不同,袁寧永遠小心翼翼的,每次都禮貌地回答她的詢問、禮貌地向她道謝,很乖巧,但是不親近。
章修嚴出了蔣女士房門,又轉到了袁寧那邊。還沒進門,他就聽到袁寧小心翼翼的聲音:“三、三哥,那不是四哥,大哥說找到的那孩子不是四哥。我們不會被送走的對吧?”
章修文聽到袁寧的話似乎呆了呆,沒有馬上回答。
章修嚴推開門。
章修文剛醒來。
袁寧跑到床邊拉著章修文的手等章修文回答,臉上的神情和他的聲音一樣緊張。
章修嚴點名:“章修文。”
章修文馬上喊:“大哥!”
章修嚴趕人:“回你自己房間。”
見章修嚴臉色不太好,章修文一溜煙跑了。
袁寧也察覺章修嚴臉色不對,小聲喊:“大、大哥。”
章修嚴把袁寧抱到床上,半蹲在袁寧麵前與他平視:“誰跟你說你會被送走的?”
袁寧聲音啞了啞,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章修嚴不悅:“說話。”
袁寧低下頭,眼眶不爭氣地紅了:“我自己想的。以前大堂哥說、說我是災星,不要和我住在一起……要是我、我一來就有了壞消息,大、大哥你們也不想和我住在一起的。”
“那都是胡說八道,”章修嚴看著那紅通通的眼睛,語氣軟了下來,“你永遠不會被送走。除非你以後結婚了,要有自己的新家庭了,才會從家裏搬出去。”
袁寧愣了愣,說:“那我以後能不能不結婚?”
章修嚴皺眉:“人都是要結婚的。”
“可、可是,”袁寧鼻子還是酸溜溜的,張手抱住章修嚴的脖子,勇敢地說出心裏的想法,“可是我舍不得大哥。”
換成以前,袁寧絕對不會把這種話說出口,可這兩天的事讓他害怕極了。他很害怕有些不說出口,以後就沒機會說了,就像他沒來得及和袁波道別一樣。
章修嚴被袁寧抱得一僵。
這小結巴越來越放肆了。
章修嚴狠不下心把懷裏的人甩開,隻能耐心承諾:“就算我們結婚了、不住在一起了,你也還是我弟弟。”
“真的嗎?”袁寧高興地望著章修嚴。
“真的。”
“就算不住在一起也不會變嗎?”袁寧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所以袁波也不會生我的氣——他也會一直認我這個弟弟對不對?”
袁波?
袁波是誰?
章修嚴盯著袁寧。
袁寧一愣,猛地想起二嬸說過,到了這邊一定不要提起她們,更不要吵著要回去,要不然這邊新家人會生氣、會不喜歡他的。
袁寧不敢說話了。
章修嚴按住袁寧的腦袋,讓袁寧抬起腦袋與他對視:“袁波是你堂哥?說你是災星那個?”
“不是!”袁寧不希望袁波被誤解,“袁波對我很好,什麼都先讓給我!爸爸媽媽不在了以後,我一直住在袁波家裏……我和他差不多大,一直沒叫他堂哥,他也不生氣,永遠都對我那麼好……”就是因為知道袁波永遠會不會生自己的氣,所以他以前僅有的、小小的任性都在用在了袁波身上。
章修嚴諄諄善誘:“那袁波的爸爸媽媽也對你很好嗎?”
袁寧說:“二嬸是很好很好的人。”他見章修嚴不像在生氣,才繼續往下說,“她對我特別好,有好吃的會分成三份分給我和袁波還有小堂弟,每天記賬時還會教我和袁波算數。我、我不喜歡二伯。”
章修嚴說:“為什麼?”
“他、他打人,”說起二伯,袁寧還是有些害怕,“他總和二嬸要錢,還打二嬸,我不喜歡他。”
章修嚴頓了頓,還是直接問了出來:“你二伯需要錢,所以你二嬸把你賣了?”
“沒有!”袁寧到底還小,哪裏藏得住事,“二嬸沒有把我賣掉……才不是賣掉。”
“可是韓助理說她收了一筆錢。”章修嚴指出事實,“還是當著你的麵收的。”
袁寧咬著唇,不知該不該說出銀-行卡的事。
章修嚴問:“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袁寧輕輕推開章修嚴,下了床,打開上了鎖的抽屜,從裏麵取出藏得很好的銀-行卡。
章修嚴定定地看著那張卡。
袁寧哭了出來:“二嬸沒有賣掉我,她說到這邊來我可以念書……二嬸讓我不要想他們,更不要說想回去,說了你們會不喜歡我,”他抽噎著問,“大、大哥,我還是忍不住會想他們,你會不會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