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章修嚴依言帶袁寧去謝老家。
謝老得知那不是章家的孩子, 歎了口氣, 說:“也不知那是誰家的。”
章修嚴說:“是在山裏被發現的, 那邊是個空村, 被洪水衝過以後房子都倒了。前些天有人去考察才發現的, 考察團裏有與我們家相識的人, 見了那長命鎖馬上通知我們。”
袁寧也不知道這些事, 在一邊聽得入神。
“考察團的人說,那孩子似乎是被埋過的,隻是埋得淺, 這幾天那邊下了大雨,就把蓋著的泥土都衝掉了。”章修嚴歎了口氣,“我去查過, 那邊似乎犯過‘瘟病’, 村裏的人都病死了大半,剩下的全都已經遷走, 一時間找不到半個那村子的村民。我們隻好在公墓那邊買了墓地, 將那孩子葬下去了。”
謝老把事情往好處想:“會不會是你弟弟遇上了那孩子, 與那孩子成了朋友, 那孩子卻病死了, 你弟弟傷心之下把長命鎖與那孩子一起埋了?”
章修嚴心髒一縮。
這個可能性, 章修嚴也想過千千萬萬遍。隻是那時他弟弟才那麼小,如果逃過一劫之後又碰上這樣的事,他弟弟受得了嗎?
就算是他, 說不定也會崩潰。
而且一個那麼小的小孩, 在那種地方能走出多遠?等結果的時候他親自去了一趟,那延綿不斷的荒野和山路,似乎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要從離那邊最近的鎮子走一趟,至少得花三四個小時。
章修嚴說:“我和父親叫人在周圍找了,現在還沒有消息。”沒有消息,其實也算是好消息。
謝老說:“你弟弟是個好孩子,吉人自有天相。”
說的人和聽的人都知道,這其實隻是用來安慰自己的空話。一個從來不曾獨立生活、從來不曾離開過家人的孩子,如果真的被衝到那種偏僻可怕的地方,有多少活下來的可能?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沉凝。
袁寧胸口有些發悶。
他知道黑暗和孤獨有多可怕。
如果他一個人流落到那樣的地方,一定沒有辦法找到回家的路吧?
但是,也許四哥比他聰明呢?
袁寧忍不住抓住章修嚴的手。
即使章修嚴什麼都沒說,他卻莫名地知道章修嚴這一刻很難過,需要人安慰。
章修嚴看了袁寧一眼,不願意袁寧察覺自己的軟弱。他穩了穩語氣,說:“不是要給謝爺爺煮麵條嗎?”
袁寧說:“對!謝爺爺我學會煮麵條了,我可以煮給你吃嗎?”
謝老微微頷首,讓過來準備晚飯的鍾點工在旁邊看著袁寧。
袁寧跟著鍾點工往廚房走,走到轉角時悄悄回頭,隻見章修嚴用手撐在眼睛上,似乎想將湧出的眼淚擋回去。他鼻子一酸,心裏也難受得很,不由誠心誠意地為從未謀麵的四哥祈禱起來——
四哥一定要活著、一定要回來!
要不然大哥他們都會傷心的!
袁寧專心煮麵。
袁寧沒學什麼花樣,麵很快下好了,他親自捧樂一碗給謝老,自己和章修嚴也分了一碗,三個人不再提剛才的話題,一口一口地把麵都吃完。等麵沒了,謝老還把湯也喝了大半。
袁寧有點不好意思:“謝爺爺,湯我沒嚐過味兒……”
謝老說:“沒關係,把麵湯喝幹淨是你謝奶奶的習慣。她小時候窮慣了,喝幾口麵湯都覺得是天大的美味,更何況是這種加了蛋的湯。我以前總笑她改不了這窮酸毛病,她卻說喝點暖湯,對胃好……”說著他也有些出神。
袁寧也小口小口地抿了幾口,想起二嬸從來不煎蛋,隻煮雞蛋羹或者做湯,這樣每個人都能嚐到一點。
雖然這世上讓人快樂的事情那麼多,但是為什麼讓人難過的事情也一樣多?
他真希望所有人都不會死,所有人都不會分開,所有人都能高高興興健健康康地在一起。
可是,如果不能呢?
“喝完胃確實暖暖的,”袁寧摸摸自己胃所在的地方,“大哥,胃是在這裏嗎?”
章修嚴認真看了看袁寧摸著的地方,搖頭說:“還要再下麵一點。”
袁寧說:“那肯定是它正在往下跑,我覺得這裏暖洋洋的!”
章修嚴說:“應該是。”
他們兄弟倆一個嚴肅一個稚氣,謝老聽著他們說話,剛才的傷神不知不覺少了幾分。
很快地,他又聽到袁寧結結巴巴地喊:“大、大哥!”
章修嚴看著他。
袁寧勇敢地說:“你也喝喝看!”
章修嚴看了眼飄著蛋花的麵湯。這湯和中午的看起來有些不同,大概是被他打擊之後,袁寧又去找沈姨“學藝”了?
袁寧見章修嚴不動,再接再厲地鼓動:“三哥說你曾經胃痛,謝奶奶說喝點暖湯對胃好的。”
謝老眉頭微微舒展開,也幫著袁寧勸說:“寧寧手藝不錯,湯挺好喝。”
章修嚴也端起麵碗喝了幾口。袁寧往蛋裏麵夾了薑末,湯裏帶上幾分生薑的辣意,入口有些辛辣,這要不是天氣夠涼快,喝下去說不定會出一身汗。
章修嚴客觀評價:“確實挺暖和。”
三個人都把麵湯喝光了。
謝老說:“接下來幾天我想帶招福去牧場那邊走走,它很久沒出過門,肯定悶壞了。”招福驚嚇過孩子,在這邊不能再隨意帶出去。謝老也想去牧場那邊采采風,所以這兩天一直在做準備。
袁寧不太理解:“牧場是什麼?”他生在偏僻的地方,沒有連片的草地,也沒有連片的田野,周圍有很多山,水田都是斷斷續續的,沒有人在那邊開牧場,自然也沒聽人提到過。
謝老耐心解釋:“就長著大片大片的青草,可以供牛羊和其他動物自由生活的地方。”他回想著自己那個牧場的模樣,“我的牧場那邊有一條小河從草場裏穿過,像是一條亮閃閃的銀帶子,把草場劈成兩半。小河在草場中央彙城一個小湖,不是很大,比我們這邊的湖要小很多,湖裏長著睡蓮,現在應該有青蛙在上麵呱呱叫,小蝌蚪躲在底下遊來遊去。牧場的房子就建在小湖邊,紅色的屋頂,暖黃的牆,那邊什麼東西都是你謝奶奶挑的。在房子周圍圍了一整圈的籬笆,立馬上麵爬滿牽牛花,一開始隻是紅色的,後麵慢慢開出了白色的、藍色的、紫色的,沒什麼香氣,但你謝奶奶很喜歡它們,說它們很頑強,隻要有地方就能長,有太陽就能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