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 / 3)

袁寧看著少年, 少年長得和章修嚴差不多高, 頭發很黑, 剪得不平整, 似乎是用刀子切斷的, 但很短, 不擋眼睛。他雖然瘦了點, 不過雙手看上去很有力,白樺樹們都說他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有小鳥掉到地上時他會把小鳥們送回窩裏, 快到冬天時還會主動提著石灰水幫它們穿上“白衣服”。

袁寧強調:“根本不是他推的。”

那幾個家長見他長得白白嫩嫩,又穿著好衣服,摸不準他是什麼人, 一時不敢再罵。

袁寧抿了抿唇, 望向那兩個落水的孩子。他見過這樣的人——這樣的家夥總覺得“反正他不會反抗”“反正沒有人會幫他”,就把一切都推到對方頭上。隻要自己不被責罵, 對方怎麼樣才不要緊, 被趕走了才好呢!

那兩個孩子被袁寧看得心虛, 梗著脖子罵道:“看什麼看!就是他推的!他把我們推下水的!”

“是這樣嗎?”袁寧的聲音不急不緩。他本來就不太愛和陌生人說話, 所以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 “那為什麼他身上的頭發和衣服也是濕的呢?”

袁寧這麼一提, 程忠也發現少年身上同樣濕漉漉的,身上甚至還有幾處刮傷。

其中一個孩子說:“誰不知道他和他爸爸一樣是‘水怪’,整天泡在水裏!他爸爸以前每天都在大河裏撿屍體, 怪惡心的!”

嘭!

那孩子鼻梁上挨了一拳, 鼻血嘩啦啦地流。

少年攥著拳頭,像頭被惹怒的公牛,怒目瞪著所有人。幾個家長一湧而上,想把他按在地上揍。

袁寧喊:“招福!”

招福“汪”地一聲,衝了上去,把少年擋在身後,朝那幾個家長露出鋒利的牙齒。

那幾個家長被惹怒了,他們也含怒望向袁寧:“你是誰家的孩子?他都動手打人了,我們揍他不得?”

袁寧指著那個流鼻血的小孩:“他不該說別人父親的。要是有人說我父親,我也會打人。”他緊緊地握住拳頭,以示自己的決心。

少年轉頭看了袁寧一眼,眼底沒有什麼情緒,好像天生就沒有感情一樣。他深麥色的皮膚似乎早成了銅牆鐵壁,連身上的傷口在流血都沒發現。

袁寧說:“你們看看他們三個人身上的傷口,明顯是在河中心那一帶刮傷的。”袁寧已經仔細觀察過小河的情況,隻有被衝到河中心暗藏的石堆那邊,才有可能弄出這一身傷,“如果是被推下水的話,不可能掉得那麼遠。”

那兩個孩子臉上的表情都變了,心虛得更明顯。

程忠一看就知道袁寧說得很可能是真的。

程忠虎著臉問那兩個孩子:“到底怎麼回事?說!”

少年也看向他們。

那沒挨揍的孩子怕自己的鼻梁也挨上一拳,頓時不敢再騙人,哭著把事實說了出來。就像袁寧知道的那樣,他們偷偷摸摸到河邊玩水,其中一個人腳抽筋,被河水卷遠了,另一個人本來想拉他一把,結果被他纏上,兩個人齊齊往下沉。那時他們都以為自己會死,但少年出現救了他們……

後麵就是鞋子不見了,家長趕來了,他們怕挨罵,就向家長撒謊。反正少年是壞小孩,整天不理人,還是那種……那種女人生的,肯定沒人信他說的話。

程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是上過戰場的人,脾氣算不得好,最見不得的就是忘恩負義的家夥。沒想到這兩個小孩年紀這麼小,居然就能這樣恩將仇報,把救人說成推人!

程忠看了眼依然一聲不吭的少年,才轉向那幾個家長:“現在事情都弄清楚了。”

那幾個家長訕笑著說:“清楚了,清楚了!這兩個小兔崽子,居然敢撒謊!忠哥放心,我們回去後一定會好好教訓他們!”說完他們都扯著自家孩子逃似也地走了,生怕程忠會對他們說出“你們不用在牧場呆下去”這種話。

少年也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

程忠擰起眉:“羅元良!”

少年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程忠一眼,那眼神依然沒有絲毫溫度。

程忠說:“是不是別人說你殺人了,你也不肯為自己辯解一句?”

少年收回目光,頭也不回地走了。那高瘦的身影沒入白樺林中,很快消失不見,仿佛他本身就是林子的一部分。

程忠歎了口氣。他看著乖乖站在一邊的袁寧,說:“寧寧啊,這次多虧了有你。”

袁寧不好意思地說:“我隻是不想看到有人被冤枉。”他有點忐忑,“我剛才沒聽您的話在上麵等著,您不會生氣吧?”

程忠一愣,說道:“怎麼會生氣,要不是你的話,我就把我朋友唯一的孩子趕走了。”

袁寧很好奇:“原來他是您朋友的孩子呀!”

程忠說:“對啊,或者該說是戰友。”他歎了口氣,“他去戰場之前,有個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馬。他回來以後就娶了她,結婚之後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很快就生下了羅元良——就是剛才那孩子。後來有人說起了閑話,不知怎地,羅元良母親就跳河自殺了,屍體一直沒找到。羅元良父親快瘋了,在那邊當了十年的‘撿屍人’,兒子也沒怎麼照顧。三年前他父親也在水裏出事了,再也沒回來過。羅元良家的房子被人占了,羅元良一個人到處流浪,後來我撞著了,就讓他到牧場裏來幫忙。”

有時候有些人說的話比殺人的刀還可怕。

一個女人能有什麼閑話,無非是生活不檢點之類的,在這種年代被扣上這種帽子,很多人都會受不了。可是為什麼隻說女人不檢點,不說見色起意的男人不檢點呢?

難道女人還能自己一個人“不檢點”不成?

袁寧雖然小,但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不過他喜歡安靜地看著,從不把看到的東西說出口,也不把不該問的事問出口。見程忠神色黯然,袁寧沒再追問,隻恍然說道:“原來是這樣啊。”

程忠也意識到自己對一個六歲小孩說起這些往事有些太莫名了。他打起精神:“不說這個了,還要不要繼續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