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寧有點害怕。
羅元良頓了頓,還是繼續往前走。
袁寧趕緊跟上。
再往林子深處走了一會兒,羅元良停了下來。他蹲下,把地上放著的牛奶往前推了推。
袁寧壯著膽子看去,發現那是個小石洞,裏麵鋪著稻草和羊糞,幾隻小野豬躺在上麵,齊整整地排成一行,發出嗷嗚嗷嗚的叫聲。它們眼睛還沒完全睜開,看著迷迷瞪瞪的,有點可愛。
袁寧明白了:“那是闖進來的野豬懷著寶寶嗎?”
羅元良點頭。
袁寧有點難過:“它死了?”
羅元良點頭。冬天並不是適合繁衍的季節,母野豬闖進來時卡在刺樹裏,受了挺重的傷,他把它帶到白樺林。它生下六隻小野豬就死了,留下這些小野豬也不知能不能活過冬天。
袁寧憂心忡忡:“要是下雪的話它們會凍死的。”
羅元良沉默。
袁寧說:“我去告訴忠叔!”
羅元良伸手抓住袁寧的手腕。
袁寧愣了愣。他說:“忠叔不會收留它們嗎?”
羅元良點頭。程忠對這些“野玩意兒”沒多少愛心,倒是喜歡拿獵槍上山打獵當野味。程忠喜歡聽話的、能馴養的動物,野豬這種喜歡橫衝直撞的,在程忠看來隻配當食物。
袁寧蹲在石洞麵前:“這羊糞可以保暖?”
羅元良點頭。
袁寧說:“它們不喜歡喝牛奶?”
羅元良繼續點頭。
袁寧自告奮勇:“那我勸勸它們。”一般都是動物們主動和袁寧說話,袁寧有點緊張,張了張嘴巴,卻不知該怎麼起頭。他醞釀了一會兒,才伸手摸了摸小野豬的腦袋:“小野豬,你們不吃飯肚子會餓的。晚上天那麼冷,得吃得飽飽的才暖和!”
小野豬動了動,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看向袁寧,眼睛裏有著警惕,也有著害怕。它們一睜眼爸爸媽媽就已經不在了,周圍都是它們陌生的東西,那麼大的世界,那麼讓人害怕。袁寧覺得它們比自己更可憐,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說:“我也沒有爸爸媽媽了,但是還是要好好吃東西呀!爸爸媽媽不在了,我們可以幫他們看一看這個世界。你們還沒見到夏天的牧場呢,那時候牧場可漂亮了,山坡上開滿漂亮的野花,籬笆上爬滿牽牛花,羅元良養的小鴨子會一個接一個地跳進水裏,擺著腳丫子到處找水裏的魚兒和小蟲子吃。多好玩呀!你們要好好長大,才可以活到那麼美好的夏天!”
小野豬聽不太懂,但感覺得到袁寧滿滿的善意。它們用光禿禿的腦袋往袁寧掌心拱了拱,嘴巴砸吧了幾下,湊到小木槽裏喝起牛奶來。
袁寧驚喜地說:“它們肯喝牛奶了!”
羅元良靜靜地看著,黑漆漆的眼底看不出什麼情緒。
袁寧卻問:“小鴨子們也沒有爸爸媽媽嗎?”
羅元良點頭。
袁寧說:“你真好!”
羅元良嘴巴動了好幾下,還是沒發出聲音。他不說話太久,怕自己的聲音和語調太古怪,嚇壞了袁寧。他看了看天色,帶著袁寧往白樺林外走。
袁寧一步一回頭,等走出白樺林,才發現月亮已經爬上小山坡。他頓時慌了,害怕再不回去章修嚴會生氣,忙對羅元良說:“我先回去啦!”結果因為跑得太急,他在上坡時摔了一跤,整個人栽到了堆著雪的草地上。
羅元良跑上去扶袁寧。
袁寧說:“我沒事!”他麻利地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碎雪和草屑,“很晚啦,我得趕緊回去。”
羅元良站在原地目送他跑遠。
袁寧偷偷摸摸跑回窗外,手腳並用地爬上窗台。
啪。
有人把書重重地拍在桌上。
袁寧嚇了一跳,差點往摔了下去。他抬頭望去,隻見章修嚴坐在那兒,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怒色。袁寧趕緊從窗台滑了下去,小跑到章修嚴身邊:“大、大哥,我錯了。”他緊張地拉住章修嚴的衣角。
章修嚴把他的手拉開。
袁寧愣了愣,無措地看著章修嚴。
章修嚴沉聲說:“站好。”他對這小結巴太寬容了,寬容到他敢自己偷偷跑出那麼久。而且一見到他就認錯,顯然是知道這是不對的,卻還是明知故犯。一個六歲的小孩在這麼大的牧場裏亂跑——
章修嚴沒有開口“審問”,隻讓袁寧站在一邊,自己拿起書重新看了起來。書翻到尾巴後,他才用餘光掃了掃袁寧。袁寧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哭了起來,但不敢哭出聲,隻偷偷用手背擦眼淚。
袁寧很害怕,大哥看起來整個人冷冰冰的,不打他也不罵他,好像再也不想理他了。他知道大哥會生氣,但沒想到大哥會這樣,現在他後悔極了,他應該先和大哥說一聲再出去的,大哥那麼好,肯定不會不讓他去。
想到大哥可能以後都不會理會自己,袁寧眼淚就一直掉。是他錯了,是他不乖,是他仗著大哥疼自己就胡鬧……
袁寧覺得眼淚太討厭了,怎麼擦都擦不完。大哥不喜歡他哭,他不能被大哥發現……
眼看袁寧要把自己的臉蛋兒都擦破皮,章修嚴哪還看得下書。他繃著臉開口:“去了哪裏?”
袁寧愣了一下,又驚又喜地看向章修嚴。對上章修嚴隱含怒意的目光,又趕緊斂起歡喜,老實回答:“去找羅元良。”他小聲說,“羅元良不喜歡太多人在,我就一個人跟著他去了。他、他那邊有一窩小野豬,不肯喝牛奶,他很擔心,叫我過去和小野豬們說說話……”
章修嚴注視著他。
袁寧說:“小野豬們沒有了爸爸媽媽,特別可憐,剛才它們終於肯喝牛奶了,”他撲進章修嚴懷裏,“大哥,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去那麼久的,我不知道天一下子就黑了。”
章修嚴看著懷裏那顆小腦袋。
這小結巴耍詐。
章修嚴把袁寧拎到自己膝蓋上,對著那小屁股啪啪啪地打了幾巴掌。
袁寧懵了懵,感覺屁股火辣辣地疼,臉上更是像火燒了一樣。他、他被大哥打屁股了!
章修嚴把袁寧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膝上。
袁寧動都不敢動。
章修嚴說出最後判決:“下次再犯,翻倍。”
袁寧覺得屁股一點都不疼了:“好!”
章修嚴擰起眉:“看來被打了你還挺高興?”
袁寧見章修嚴臉上的寒冰不見了,又變得和平時一樣,大膽地抱住章修嚴的脖子:“隻要大哥不要不理我就好!我剛才好害怕大哥再也不和我說話,再也不看我一眼,再也不管我……”他說著說著又開始掉眼淚,緊緊抱住章修嚴不撒手,“大哥……”
章修嚴清晰地感覺到袁寧對自己的依賴。
他原本該狠狠心讓袁寧變得更獨立、更堅強,但他舍不得。這樣的依賴、這樣的感情,他舍不得放開——袁寧需要他,他也需要袁寧。
章修嚴伸手摸了摸袁寧的腦袋:“你這小結巴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搬進了我心裏,怎麼趕都趕不走,你說我能怎麼不管你?”
袁寧臉紅了:“我才沒有賴著不走。”
章修嚴說:“現在抱著我不肯放的人是誰?”
袁寧說:“那大哥也偷偷搬進了我心裏。”他把腦袋埋在章修嚴頸窩,吸了吸鼻子,不讓眼淚繼續往下掉,“剛才大哥不和我說話也不看我,我覺得全世界都不要我這個壞小孩了。”原來不知不覺間就像大哥說的一樣,他的心被大哥偷偷住了進去,怎麼趕都趕不走。
袁寧靠在章修嚴懷裏不願離開。
章修嚴由著袁寧抱住自己。
冬蟲在窗外鳴叫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章修嚴才站起來,抱起懷裏的袁寧,把他輕輕放到床上。
章修嚴幫袁寧把外套和褲子脫了,留下裏麵的秋衣秋褲。跑了一整天又哭了一場,袁寧顯然累壞了,動了一下,又接著睡。
章修嚴想了想,也懶得回自己房間了,脫了衣服進了被窩,睡覺。
袁寧感覺有個暖烘烘的懷抱把自己包裹住了。
他舒舒服服地埋進章修嚴懷裏,張開小短手抱住章修嚴:“大哥……”
章修嚴閉上眼,心滿意足地進入夢鄉。
*
袁寧早已入夢。
自從上次的“光雨”出現之後,他幾乎每晚都可以見到魚兒和象牙。魚兒雖然還被困在泉眼附近,但池塘裏的水已經到袁寧小腿那麼深,泉水正在往周圍的泥土滲去,把土地滋養得肥沃又疏鬆,不再是那幹得龜裂的模樣了。
象牙長得更高了,開出了雪白的花兒,果然白白的,像象牙一樣美麗。招福很喜歡象牙,每次進來都趴在象牙身邊看它。象牙被看得惱了,冷哼一聲:“呆狗!你離我太近了,氣都噴到我身上來了!”
招福退了退,重新趴下,繼續看象牙開出的漂亮花朵。
光點再也沒出現,“夢裏”的動物和植物也沒有變多,袁寧覺得自己有點沒用。袁寧正沮喪著,招福突然豎起耳朵站了起來。
袁寧說:“怎麼了?”
招福跑了開去,沒一會兒,叼回一隻小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