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1 / 3)

首都書法協會。

會客室裏坐著個金發碧眼的外賓, 他臉上爬滿皺紋, 精神卻非常不錯。坐在他對麵的, 是年逾古稀的書法協會會長, 是書法界泰鬥般的存在。

老會長早就想退, 想給後人讓位, 但大家都不讓, 因為老會長在這兒就是標杆、就是象征,就能吸引不少人關注書法、堅持書法。現在這一代被普及義務教育的孩子,大部分人都是練老會長的字帖長大的。

會見外賓這種事, 本不該再勞動老會長,不過這次來的是故人,自然例外。當初老會長到國外呆了一段時間, 這位外賓熱情地接待了他, 讓他在異國不至於舉目無親、舉步維艱。

老會長感慨地說:“沒想到你居然能到華國來。”

外賓爽朗一笑:“其實自從你住在我們家一段時間以後,我母親和妻子她們就喜歡上了華國文化, 碰上你們華國過年時還會買個唐裝穿上。還有啊, 家裏的碗碟都換成了華國的瓷器, 她們口裏不說, 心裏喜歡得很。而且現在形勢不一樣了, 國會那邊巴不得我們多來走走, 看看有沒有加深兩國聯係的新契機。”

老會長一點都不想摻和這些事:“我這裏可沒有你要找的契機。”

外賓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身體微微垮下,背脊陷入椅背中, 垂下肩膀直歎氣:“我也是累得慌, 想來你這裏清靜清靜。用你們的話怎麼說來著?接受絢爛美麗的華國文化的熏陶,找到可以讓心靈棲息的寧靜之所。”

老會長瞅了外賓一眼:“我們才不會說這樣的酸話。”他很少承認自己是文化人,因為他們這一代人經曆過最動蕩不安的一切,下過地、進過城、逃過荒、扛過槍,哪一行都幹過,什麼事都經曆過一點,這一切造就了如今的他,同時也隨著歲月流轉融入到他的血骨深處,他不願拋棄其中的任何一部分。過去容易讓人忘懷,所以總該有人將它們銘記。

外賓知道老會長固執,也不多說什麼。他站了起來,挺了挺背脊,走到會客廳掛著的書畫前站定,說道:“這是你畫的吧?連我這種外行都覺得這上麵的山峰和河流氣勢非凡,配上你的字真是一絕,怪不得你那些後輩們都舍不得放你走。”

老會長搖頭:“我還是更希望有後輩能越過我走到更高的地方。我現在所在的位置還遠遠不是頂峰,”他的目光悠遠而哀傷,“曾經我也以為自己已經站到了頂峰,後來才發現自己所窺見的不過是小小的一角。”

外賓來了興趣:“難道華國還有人比你更厲害?為什麼我好像沒有聽說?”

老會長說:“他已經很久沒有畫畫,更沒有留下什麼書畫作品。”他也站了起來,“文化館的展廳這邊倒是收藏了他後期的一些作品,不過不是書畫,而是風箏。”

“風箏?”外賓驚訝,“為什麼是風箏?”華國是風箏的起源地,在很多文化作品裏是象征著矛盾的自由與束縛。難道這個人曾經遭遇了什麼,才會把心血傾注在那小小的風箏上?

“因為他喜歡小孩子吧。”老會長苦笑著說。那家夥的脾氣就是這樣,說不再畫就不再畫,說不再寫就不再寫,多少人重金相求都不為所動。倒是回到鄉間後誰都不認識他,見村裏的小孩都沒大人帶著,隻能每天上山下河到處亂躥,他卻再次拿起了畫筆,給小孩子們畫了不少風箏。小孩子們知道那家夥脾氣好,整天笑嗬嗬的,每次見那家夥回去都圍著那家夥說話,那家夥越活越年輕,越來越像個老小孩。

可惜歲月不饒人,一眨眼那家夥帶著沒解開的遺憾與心結溘然長逝。

老會長拿起一邊的拐杖:“我帶你過去看看,你看了就知道了,即使是再普通不過的風箏,經他的手一畫也變得完全不同。”

外賓欣然跟著老會長前往展廳。不一會兒他們就到了,老會長推開展廳門走進去,心情一瞬間就又酸又澀,也顧不得向外賓介紹什麼,自顧自地走上前,隔著防護玻璃撫觸著展位上已有些破舊的風箏。

其實從一開始,那人都沒想著當個畫家或書法家,他的字鏗鏘有力,透著股蓬勃的生意;他的畫不是藝術品,是可以融入到生活中每一樣東西裏、給每一樣東西賦予生命的寶貝。就像葉文清刻的硯台,有了他的畫就活了。

也正因如此,老會長才會覺得自己遠遠沒有走到頂峰。

藝術不應該是脫離生活的。

老會長帶著外賓轉了一圈,拄著杖走出展廳,臉上有著少見的沉鬱。這時全國青少年書法比賽的負責人走了過來,臉上滿是急切:“會長!”

老會長定了定神,抬眼看向負責人:“怎麼了?多大的人了,還毛毛躁躁的。”

負責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說的話卻頗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味道:“我就是這德行,改不了了。”他往前邁了一步,向外賓問了好,才說,“會長,我剛才仔細看了看今天那些孩子們的參賽作品,發現其中一個作品很有您最推崇的薛老先生的味道。您要不要去看看?”

老會長繃起臉,想拒絕,卻又想到負責人是自己的學生,眼力不會太差,負責人說的像肯定不是虛有其形。正猶豫著,旁邊的外賓已經替他做決定:“參賽作品?是你們華國的孩子們寫的嗎?那我算是來得巧了,可以一起去看看。”

外賓都這麼說了,老會長隻能讓負責人帶路。負責人領著老會長兩人到擺放參賽作品的地方,都是當天寫的書法作品,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墨水味道。沒等負責人把他們領過去,老會長的目光已經落在那一幅幅參賽作品上。

參賽者年紀都不大,練字時間不長,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不多。老會長掃了半圈,也就覺得其中一幅很不錯,一看落款,原來是某個老友的愛徒,正正經經練了好些年的。老會長再往剩下的一半看去,目光驀然被其中一幅字給吸引住了。看到後半句,他不由得跟著念了出來:“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